不是不痛,是忍痛忍惯了的。
阿勒回过头,龙可羡和厉天笑闹的声音夹在风声里隐约传来。
“有一事,断腿之后,他不再让人近身,连我都不成,守将要再取血,他便如疯了般……”王大夫声音滞涩,“那次死了百余悍兵,伤者二百余,还是在他拖着断腿的时候,也是那次,守将自知留不住这尊大佛,便拿他换了粮食。”
王大夫摸摸鼻子,把底儿都掏干净了:“那青年么,有一事倒怪异,吃不得用不得药的,凡是用药止血疗伤,总要睡个几天几夜,雷打不动,醒来也得缓上许久,那个样儿,就跟咱们醉酒似的。”
他着重道:“是一丁点也不成,有回偷了我两丸药,晕得同醉猫似的,挂在人身上就不下来,那大高个儿,拖得我步子都迈不动。”
“嗨,我是老了,讲起故事来就没完没了,”王大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意有所指道,“小女郎心性单纯,是非都在一念间,平素里,费些心神养着就是,我也是为人兄长的,若有这么个妹妹,不敢盼她建功立业,只盼她平安顺遂。”
阿勒从善如流,接道:“今日舍妹淘气,让你受惊了。”
王大夫忙道不敢,随后领了诊金,还有份厚赏,再安然下了船,一身冷汗总算散干净了。
阿勒站在船舷,看着他融入人潮,对厉天说:“留几个人看着,若有异动,杀了。”
午后,阿勒写了几封信送往西南海域,接着马不停蹄地见了几个退下来的老御医,书局里,事关西南海域的古籍都让他买了个空。
龙可羡由郁青领着,下船去看杂戏。
临近傍晚时,天色阴沉,长风策着巨浪,一波波地迸裂在船身,眼看要落雨,阿勒提伞去接龙可羡。
刚出船舱,迎面打来一卷夹着湿腥气的风,零星的雨点滴落,他看见阴云压在密密叠叠的船帆上,有道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跟前扑通跪下。
“公子,郁青断臂,二姑娘失踪……”
朔风猖獗在天际,搅碎了云絮,雨点密集,哗啦地砸了下来,耳际嗡鸣。
惊雨日
耳际嗡鸣,先苏醒的是嗅觉。
鲜活海物的腥味儿,潮湿的木板,常年裹在阴暗中的厚苔,还有若有似无的虎骨膏。
龙可羡睁不开眼睛,连身体的感知力都几近于无,魂与躯壳貌合神离着,轻飘飘,恍恍惚惚,仿佛还在梦里,连声音都像从天外飘来。
“寿一港已经封锁。”
“嘿,十城都不允非军船通行。”
“左近港口外都停着大量船只,堵得要老命。”
“天老爷,这小娃娃还挺值钱。”
……
“换快船,让张封在这处接应。”
这句话一锤定音,前边零零散散的议论声悉数退去。
龙可羡笃定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但她好困,对身体感知的缺失导致脑子宛如生了锈,转动得格外缓慢,只能吃力地在零星的记忆碎片里捞寻。
只要再一次,再一次,她就能辨认出来,龙可羡皱起了眉。
水流不停地冲刷着耳廓,在漫长的寂静里,她终于再度听到了那道声音。
“添水,加冰。”
浑厚,有力,带着不怒自威的强势,有些记忆碎片与此重合。
“好厉害的小女郎……今年多大了?”
“龙抬头啊,好意头!”
像是生了锈的钥匙找准锁芯,一把捅了进去,昏沉的感觉骤然消散,神魂归位,龙可羡的指头动了一下。
紧跟着“淅沥沥”的水流在身下缓动,碎冰填进水床里,温度再次降低。
她的眼前还是一片黑,但那不是失明,她感觉到了面部的潮湿,有块儿湿润的黑布蒙住了她整张脸,封闭视线,压抑呼吸。
看不见,空气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