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望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原晞期待她叫住自己,脚步有些拖沓,出了门,越走越失望,忽然加快脚步,一径穿过庭院,上马绝尘而去。
蒋银蟾收回目光,撞上原明非探究的眼,抿了抿唇,道:“如果我不是原晞的朋友,禅师会教我宝依功么?”
原明非澹然道:“蒋小姐的资质生平罕见,我教你无关情面。”
他是出家人,没必要奉承她,他说的一定是真话。蒋银蟾心里好受了些,垂眸瞧着自己的鞋,道:“情之一字最磨人,难怪李商隐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干脆我也出家好了。”
原明非记得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诗是李贺写的,当下也没有纠正她,道:“蒋小姐正值妙龄,一时想不开出家,将来会后悔的。”
蒋银蟾道:“禅师是几岁出家的呢?”
“二十一。”
“那也是很年轻的呀,你现在后悔么?”
原明非摇了摇头,眼中晃过一抹阴影,后来蒋银蟾才晓得他出家实乃迫不得已。她和善济比武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相国文渊泰特意来无为寺看她,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瘦得皮包骨头,身后跟着文四小姐和六名武士。
文四小姐一心想拜原明非为师,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未能如愿,见了蒋银蟾,恨不能吃了她。文相国的态度倒是温和,坐在椅上,打量着蒋银蟾,问她年纪家乡等语。
文四小姐从袖中拿出一只银盒,道:“蒋小姐,我送你一件礼物,你敢不敢打开瞧瞧?”
“有何不敢?”蒋银蟾在她三步之外,月白色的罗袖一招,银盒便到了手中。
原明非道:“银蟾,这礼物贵重得很,还给文四小姐罢。”
蒋银蟾睐他一眼,打开银盒,本该射出来的毒针断成无数截,她还给目瞪口呆的文四小姐,唇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
“好功夫!”文相国喝彩,笑吟吟道:“真不愧是中原双鸳溪照金翠尾(三)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蒋银蟾和善济比武的日子,吃过早饭,蒋银蟾走进原明非的院子,就见他从房里出来,穿着一件色若朝霞的织锦袈裟,丰神俊朗。
蒋银蟾道:“这件袈裟真好看,我见少林寺的住持也有一件差不多的,不过他的相貌比禅师差远了,穿起来也不好看。”
原明非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少林寺住持德高望重,又不是花瓶摆设,谁会拿他跟别人比美?她的语气很像男人评价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女人,好不好看才是首要。
他与蒋银蟾相处了这些日子,已经发现她确如侄儿所说,与众不同。侄儿与她闹别扭,三个月没来看她,他原有些担心,因为练宝依功,必须心无杂念,否则于练功者实有大害。女人天生重情,她能不受影响么?
蒋银蟾没让他失望,武功突飞猛进。但偶尔,他也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水边,神色感伤。不是无情,只是她很清楚感情与艺业孰轻孰重。她是武道上的奇才,坚持走下去,她将光芒万丈,若沉湎于情爱,再好也就是个男人的陪衬。
少女的天真,超乎年纪的理智,两者看似矛盾,却在她身上融合成一种奇妙的魅力。
原明非时常不自觉地凝注她,她今日穿着一件宽袖茶色绫袄,系着元色罗裙,暗沉的颜色,架不住韶华正好,也变得明亮起来。
“昨晚睡得好么?”
蒋银蟾点点头,脑后两根莲青色的飘带被风吹起,挂在了树枝上。原明非替她拿下来,道:“今日会有很多人观战,你不必在意输赢,只要比过了,他们也就没话说了。”
蒋银蟾正色道:“对我来说,任何一场比试的输赢都很重要,我一定会赢。”
原明非莞尔道:“晞官说你争强好胜,果然如此。”
蒋银蟾道:“我是江湖中人,不争强好胜,就会被人欺负。”转过脸,又道:“禅师近来见过他么?”
原明非摇头道:“听说他在忙三十七部的事,原氏与三十七部关系微妙,晞官的母亲是夜苴部的头人,有些事只能由他去周旋,你多体谅。”
蒋银蟾没说什么,与他骑马往崇圣寺去。崇圣寺建于南诏时期,为诏王阁罗凤与西蕃国师赞错证盟处,殿庑华丽,三塔与钟楼相对,势极雄壮。古梅大师虽然年老,与原明非却是同辈,听说他带着他的女徒弟来了,便领着弟子善济出门迎接。
善济与原晞同庚,个子不高,体格健壮,见蒋银蟾是个纤瘦的少女,一搦腰肢还没有自己大腿粗,不免轻视。古梅大师长长的眉毛,须鬓皤然,真像是画上的长眉佛。
四人见过,古梅大师一双细眼瞧着蒋银蟾,道:“一向久仰蒋柳两位教主的大名,无缘得见,今日能见到他们的女儿,也算是慰藉了。”
善济笑道:“若不是广平王世子,我们还见不到蒋小姐呢。”
古梅大师也笑道:“是啊,听说晞官在中原遇险,是蒋小姐救了他,将来结为夫妻,好一段佳话。”
蒋银蟾想说我不会嫁给原晞,又怕原晞难堪,便把话咽了下去。进屋坐下,吃茶叙话,不一时,文相国来了,身后除了文四小姐,还有一名华服公子,姿色甚美,眉眼与文四小姐有两分相似,是文四小姐的兄长文珂。
众人起身让座,文相国问古梅大师身体可好,面上一片关切之情。古梅大师道:“只牙齿有些松动,别的还好,相国又憔瘦了,想是国事繁忙,再忙也要保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