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一棵树来说无疑有些困难。
在拥有理性后,深志楔只知道变成人类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样子,人类就会对自己露出多姿多彩的表情,有时候他们会咧开嘴巴,有时候会从两眼流出液体,还有很多时候他们的五官变化介于两者之间,那是一种他至今无法理解的深奥状态。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总是愿意跟着自己走进密林深处,然后在自己脱下表皮的瞬间,穷尽各种排布五官的全新方法。
深志楔把那叫做“恐惧”。
那时,他们身上溢出的情绪味道会达到极致。但深志楔不喜欢那个味道。它更喜欢酸甜苦涩杂陈的前调,值得它用潮湿柔软的青苔好好收藏起来,封在樱树的树干里。
现在他们重见天光,乖顺地像深志楔的手臂一样扑向露琪亚。死亡的痛苦驱动死人们恨不得把一切活人变成和己身一样的同类,仿佛这样刻骨铭心的疼痛便能稍减一两分。
但深志楔不知道的是,世上还有一种专门杀死死亡的职业,叫做死神。
仅仅是面对那振纯白之刃,木头一样强硬的咒灵只觉得从地底漫上一股凉气,一碰到,根须就不由自主地蜷缩。
凉气从树根向上漫游,被它经过的木芯像被虫钻了似的又痒又麻。
那细小的虫子现在爬到了树冠,连它的枝叶都忍不住颤抖,发出簌簌的窃窃私语。
像是把一个生命站在死亡对面的全部不安都堆到了一处,每一片树叶仿佛都在说“这就是恐惧”。
“次舞,白涟。”
袖白雪刀尖刺向地面,冰雪凌凌,一连四下。露琪亚双手握住刀柄,长刀平举,四缕风雪随之旋转于刀尖,如雪瀑般向前喷涌,极寒的冷气转瞬把沿途一切物事通通冻结。
随着她挥刀落下,那些受深志楔引诱惊惧而死的遗体便和包裹它们的寒冰,齐齐碎作晶莹的齑粉。
无主的躯壳在她看来实与腐土无异。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被冻住只剩一颗头的深志楔哇哇叫,它本就是不耐严寒的植物,“看到死掉的同类不应该物伤其类吗?”
“或许你该更新一下社会知识?下次再看到像我一样佩刀的黑衣人,一定要敬而远之。”
“不过,那也得看你有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可怕的冰震一旦开始,很快传播到深志楔的本体附近。要不是露琪亚刻意控制了冰瀑的范围,它那颗喋喋不休的脑袋早已被冰雪强制禁言。
“你究竟是什么人?”
露琪亚走近它,倒转长刀,把刀柄重重摁上深志楔的眉心。
“送你下地狱的死神。”
半山高的巨大门扉在深志楔身后拔地而起,门上探出两具头缠绷带、身插利刃的骷髅半身,一左一右把地狱大门缓缓拉开。
汹涌的光穿过门口的缝隙,从里面探出一只巨大的骨手,一把揪住深志楔的乱发,任凭它如何哭天喊地,兀自匀速却坚定地把那罪孽深重的咒灵往地狱里拖。
就在深志楔的下巴即将被地狱的火光吞尽的时候,露琪亚忽然嗅到了一阵芬芳,接着神思一恍,诡秘的树林摇身一变竟然显现为一块灿烂的花田,红的、白的、粉的、黄的鲜花挤挤挨挨铺满了原野。
显得厚重阴森的地狱之门分外不合时宜。
对比之下,就连那个闪现在门前、眼睛里长出木刺的古怪人形都没那么突兀了。
“如果我是你,决不会靠地狱之门那么近。”
听到露琪亚的话,怪人要伸进去捞人的手一顿,只剩最后一丝的门扉彻底合拢,竟然在眨眼间烟消云散。
“地狱真的存在吗?”怪人的发音很奇怪,不像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奇怪的是,露琪亚理解起来却没有任何障碍。
露琪亚也没想到在联系不上尸魂界的窘境下,居然能用斩魄刀魂葬恶灵的机会顺利打开地狱之门。看来地狱不仅不在现世、虚圈、尸魂界三界之中,甚至很有可能拥有一处独立的时空。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对怪人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