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先是肿胀,后是腐烂,再为野兽分解虫豸吞噬,最后皮肉尽尽,只余森森白骨,或是关节勾连,或是散乱涂地,即是九相图中的“骨相”。
不知为何人盗出的骨相与合适的人体结合,完成受肉,会成为一种介乎人类与咒灵之间的存在。比起理性不足的咒灵,它们行事的逻辑会更靠近人类;但比起人类的道德准则,它们随心所欲又和咒灵相差无几。
不像胀相、坏相、血涂三位在封印中依然保持着相互感应的兄长。排序第八位的骨相天然更接近咒灵无知无觉的状态。因此,当它以人类的形态苏醒过来,首要确认的就是自己是谁。
无名的实验者为它精心挑选了一付好皮囊,又把它随便丢弃在东京的暗巷里。醉酒的恶客先是对它的容貌垂涎三尺,可一旦扯开它的衣襟,又无一不被它的本相吓到屁滚尿流。
欲望、贪恋、渴求、以及由此反转到极致的恐怖、逃避、厌恶都让新生的受肉体目眩神迷。从人类有志一同的拒绝中,它得以确认自己处于人类的对立面。
甚至有一次,它从一个垂死的大学生那里听到了对自己的称呼——
骨女。
那是一种古老传说中的艳鬼。生前遭人嫉妒、陷害、背叛的美人曝尸荒野,历经风吹雨打、虫噬犬啮,最终完成九相变幻,化作一堆无人认领的白骨。然而怨恨久久不散,便会吸引磷火附着其身,在夜晚恢复生前的绝色,手提一盏牡丹灯笼,去拜访心旌摇荡的男人,直到此人在极乐中神魂散尽,也化作一副白骨作罢。
这是否就是我不记得的悲惨前世呢?
骨相并不知道。
它只知道自己在九相图中排序靠后,并不拥有如兄长那样的强大术式,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煮血为雾包裹自己逃跑的小手段罢了。
因此它有意混迹于人群中,前往混乱的横滨,在那儿很容易用诅咒师的身份隐藏自己,又不必担心来自咒术师的追捕。
但这一切在洞明天地的冰雪之下都失去了意义。
袖白雪的低温足以从生理层面的原子粉碎到灵魂层面的灵子。
与此同时,在帆船酒店风景最好的套房中,一枚肉皮如花瓣般堆叠的咒胎正蠕动不已,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即将成熟。
散发幽幽青光的牡丹灯笼从中爆开,花心中分娩出一位面孔姣好,妆容典雅的美人,看起来几乎与生人无异。
但自她的脖子以下,一件茜色的和服空空荡荡挂在一副白骨之上,随风摇曳。殊色与白骨如此鲜明地拼接在一处,炎热的晚风也随之变得凄艳恶寒。
名为骨相的咒物彻底湮灭了。
特级假想咒灵·骨女,生成!
盘星大楼,露琪亚调转斩魄刀,把刀柄按上受肉体仅剩的头颅,试图给里面残存的受害者灵魂以最后的安息。
魂葬的清光悠悠升起,不幸的美人之首彻底消失的刹那,有什么深赭色的条状物从里面掉出来。
露琪亚急追而下。
卧室内,装睡的菜菜子早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月白碎裂洒落的冰晶,好似离奇下在夏季的冬雪,她扒在窗户上,好奇地伸手去捉雪花。这一下从内部触动了镜门,结界瞬间解除。
一根古怪的手指掉在女孩的窗台上。
那是一根被连根拔下的手指,漆黑的长甲尖锐无比,风干的皮肉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形成符咒般的花纹。
汹涌的咒力向菜菜子迎面吹来,夜色幽深,手指表面突然裂开一条缝,上下张开一张大嘴,把女孩跟床上的姐妹一口吞下。
露琪亚只来得及斩断手指以及那藏在皮□□壑中的最后一滴骨相之血。菜菜子与美美子却不知被空间术式传到了什么地方。
似有所觉,她把视线转向港区,通明的港口也照不亮的大海在脚下沉沉起伏,那曾经孕育出地球生命的摇篮从未有一刻断绝过它生产的意愿。海浪一波又一波涌上海岸,亦如人与咒灵千年不曾断绝的愁怨。
不一会儿,收服了新咒灵的夏油杰匆匆赶来,露琪亚把断成两截的手指给他看。
夏油杰大惊失色地告诉她,这是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二十根手指之一,特级咒物。
他给指头迅速加上一个隔绝气息的简易封印:“但这东西不是应该被封印在全国各地,每年总监部都会派专人去查看保存情况吗?这根手指从哪儿来的?”
露琪亚说是从骨相的受肉体里掉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