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骥征心念一转,“王伯安此时就在应天,若是殿下想见,我可为殿下牵线。”
“骥征知我心意,”朱厚炜侧过头看他,“不过此事不可强求,万不可因我身份让他招致猜忌,随缘便是。”
天已渐凉,崔骥征见朱厚炜穿的单薄,便想将自己身上薄袄脱给他,想不到朱厚炜摇了摇手,反而招手让数百米外候着的丘聚过来。
“先前给你送了一套,也不知你穿没穿,”朱厚炜让丘聚从包袱里取出先前做的绒衫,给他穿上,“我身上贴身穿了一件,你年纪虽轻,但也保些暖,免得日后上了春秋,再想保养,也就难了。”
“殿下所赐,我自然珍之重之,只是风餐露宿,生怕把那金贵东西弄坏了,”崔骥征怎么都觉得他口气越发像自己的娘,“我通常都是在宫中值夜时穿,确是比皮裘轻便。”
朱厚炜点头,“我再想想如何改良,回头再做几件,也给姑母姑父送去。”
说笑着便已到了山脚,朱厚炜回头看看那几不可见的迎客松,“走罢,黄山归去不看山,此生能一登黄山,已是无憾。”
想到再无机会重游故地,他又有心将后世西递宏村卢村一类的景点挨个游览了一遍,虽有些只是初露端倪,有些仍是寻常村落,也别有一番乡野之趣。
他并非只是粗浅游赏,每到一村一镇都会与当地居民攀谈,比如生计如何、收成可好、可读过书、有多少农具牲畜等等,晚间回到驿站或是车上,还会将白日所见一一成文。
崔骥征实在不知为何堂堂一个亲王对这些县丞都不屑的活计如此感兴趣,晚上为他磨墨时忍不住发问,换来一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懂么?”
这句子虽闻所未闻,好在也不影响理解,崔骥征蹙眉,“体察民情虽是好事,可若让那些御史言官听闻,恐怕会说殿下干涉政事。”
“不过是和老农聊上几句,如何就成了干涉朝事了?放心,区区一个藩王,还不至于让御史们浪费时间,更何况,宁王做的违制的事多了,有几个言官上疏了?”朱厚炜在脑中回忆着寻乌调查研究的体例,开始着手写调研报告,只觉十几年未写,这些基本功都有些生疏,不由得良心不安起来。
崔骥征默默看他,突然想起当年在北书堂不堪回首的岁月,彼时朱厚炜不曾幽闭撷芳殿,不曾总角之年被迫就藩,仍是那个聪颖殊常、称道于朝野的小殿下,而自己也未曾遭遇夺妻之耻、荫封之辱……
出神时却感脸颊一凉,却是朱厚炜将一碗米酒递到他面前,“春寒料峭,暖暖身。”
崔骥征接过饮了一口,品味一番余味的香甜醇美,轻叹道:“要到应天了。”
朱厚炜知他未尽之意,亦是怅然,只看向窗外。
城郭汀州,斜阳芳草,尽是萧索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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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清明是明“三大祭、五小祭”中的头一祭,自然重视异常。自迁都京师之后,多由驸马都尉等勋贵代为祭祀孝陵。今年圣上一反常态,竟让藩王代祭,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当今做事往往出人意表,蔚王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龙子凤孙,代祭也算名正言顺,故而主管祭祀的太常寺诸人见到朱厚炜时,倒也算得上镇定。
祭礼可谓又臭又长,光是和朱厚炜分说分明就花了快半个时辰,之后还得有专门负责礼仪的官吏手把手教导,好在朱厚炜耐性极好,听得一丝不苟、学得一点就透,让南京太常寺卿大喜过望。孙清恰巧和他相识,见他赞不绝口,也是与有荣焉。
崔骥征一进应天城,匆匆道别后便不见踪影,朱厚炜料想他有要事在身,也不多过问,只来得及嘱咐几句,故而至今都觉得二人无论是重逢还是别离,都显得极不真实。
朱厚炜到的早,离清明还有七八日,除去在太常寺学习祭礼外,意外地有不少功夫可以在城中游赏。他不禁怀疑,朱厚照让他代祭,也许并无什么特殊含义,只是想让这个困于府中的弟弟出来走走看看。
六朝金粉地,金陵风雅情。跟着朱厚炜的护卫们早就腻了衡州的山光湖色,对秦淮佳丽心向往之、蠢蠢欲动,朱厚炜早已接受古今道德民俗差异,除了提点了几个已有妻室且有官身之人,只要不公然狎妓、欺男霸女,其余诸人他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清进士出身,有不少同科在南京六部任职,难得他乡遇故交,邀约饮宴应接不暇。
如此一来,反而是朱厚炜是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只带着丘聚、巴图鲁寥寥几人将应天各处名胜古迹一一游览。
当长随们携伎泛舟于秦淮河之上时,他无比虔诚地站在大报恩寺之外,看着眼前熠熠生辉的琉璃宝塔,几欲落泪。
“殿下,”丘聚等人不仅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高耸辉煌的建筑,也是第一次见到朱厚炜如此激动,“先前咱们在江上看到的正是此塔!”
朱厚炜想起后世见到那玻璃造的丑萌丑萌的琉璃塔,一阵阵憋闷涌上心头,“此塔高近百米,别说应天,九州之内都是最高,看见也无甚稀奇。”
他示意巴图鲁和丘聚跟他进去,“当年三宝太监督造此塔,还曾将从西洋带回的五谷树、婆罗树栽种在内,你们日后也要以他为榜样,眼光不要限于内宫内府,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