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似乎还觉得嘴里发苦,从桌上小瓷瓮里拣了个蜜饯丢进嘴里,朝她笑道,“他跟我装蒜,本王不得也装回去?”
“还有这帮子尸位素餐的老混蛋,一有事了不知道在里头治非要往外头捅,白瞎了秀令……咳,叶家在西境流的血汗。”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人。
揽月知道他说的仍不是实话,但更知道她劝不得,识趣地闭了嘴。
昨夜周璨从林晏那出来,也不回房,跟失心疯似的在后花园闻风亭里干坐着,不声不响地仰首望天边墨云沉沉。
那封急报裹着西境的风沙与忠臣的鲜血,扎灭了她家王爷眼里最后那点儿光亮,又被匆匆埋入数十尺黑土之下。生死交错迅疾如梦,只留得生者怔愣原地久难回神。她家王爷只能装,装得毫不在意,似乎只要坚持够久,便能真的毫不在意了。
等送周璨进了马车,她方想起周璨说的那句“等不起”的话。的确,有些事情,真正是等不起了。
大启这接近年末的冬天,全国都听闻了叶大将军与叶小将军被西域小国渠勒暗算,战死沙场的消息,却很少有百姓关心,叶家两位将军故去半个多月后,那在西境和宴上下黑手的渠勒国便被刘封带领的大军踏平了都城,国主西日阿洪伏跪受降,渠勒并入大启版图,改名勒州。
那渠勒山中的玉石纷纷被采出,装满了马车,运入大启的国库。
原本叶大将军手下的副将刘封连擢数级,取代了叶铮鸣在西境的位置,接手叶家军的指挥权,成了新的镇西之将。
客来
林晏却一个字也默不出来了。
今日周璨来得晚些,下学时进来和那沈老太傅聊了几句。林晏这几日也发觉,在别人跟前的景纯王与在自己跟前的景纯王还是有些差别的。周璨在其他人眼前,到底还是会好好端起个王爷架子,眼神收敛起戏谑懒散,连腰杆都挺得越发直了。大概是介于那日灵堂上与平日王府里之间的样子。
周璨领着林晏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位大人。
“参见王爷。”来人正是吏部尚书吴秋山。
林晏仰头瞧了他一眼。吴尚书白面淡须,看上去慈眉善目,只不过手里牵了个小胖子,那小胖子倒反一脸凶神恶煞,被满脸的肉挤出两道细眼缝,两只小眼睛趾高气昂地剜了林晏一眼。
林晏看这小胖子挤眉弄眼的样子威慑不足而可笑有余,撇过头去以免自己笑出来。小胖子以为他是怕了,得意洋洋地挺起厚厚的胸脯。
“吴大学士,”周璨唇一牵,笑得正派又清雅,只不过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半点儿浪花也没激起来,沉沉如磐石,“不曾想在这学堂能见到吴大人,这是……?”
“回王爷,这是老臣外孙儿,”吴秋山压着小胖子的脑袋逼他行礼,那小胖子气鼓鼓地抓着他的手,不耐地喊了声“王爷好”,“前些日子调皮冲撞了沈太傅,被沈太傅退学了,臣那女婿也真是,常年守着西境不着家,臣那愚笨女儿还瞒了好些天,这不,臣亲自带这无法无天的小东西来向沈太傅请罪了。”
周璨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吴大人坐首翊林阁,想必是沈老太傅也要给您几分薄面。”
“王爷说笑,真是折煞老臣了,”吴大人摇摇头,诚惶诚恐地又行了个礼,瞧见一直站在一边不吭气的林晏,便道,“这莫非就是叶大将军的小外孙,林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