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干了什么……”周璨推拒方知意往他腹部伸的手,“别碰我!”
方知意也是较起了劲,他知道周璨是故意不想听他好好说话,板着脸按住他手腕,“胎儿怕是死了一日多了,不知为何你身体没有自行发动,我刚给你施了套针,刺激了宫体收缩,好让死胎娩出来。”
“放肆,松开本王!”周璨朝着方知意怒喝,他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血丝缠绕着那双漆黑的瞳仁,那些出格的情绪在里头喷涌翻滚,剧烈得叫人惊心。见方知意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面上表情淡泊,甚至有些慈悲,周璨用力合起眼睛,泄了气般轻不可闻道:“不会的……它之前还动来着……”
周璨这么一闭眼,淡淡水渍便从睫毛下头渗了出来,方知意心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将手按到周璨下腹,那处硬如磐石,怕是宫缩汹涌,而周璨只是闭目咬牙,脖颈里青筋根根凸起,仿佛是绳索扼得他不能呼吸。
“元朔……让它去吧。”方知意点在周璨紧锁的眉心,像是与他清心解禅,又像是在蒙哄一个孩子。
周璨眼皮轻颤,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方知意与周璨幼时相识,算来也有二十年。周璨龙章凤姿,不论走到哪处都是最出挑的一个,而身为天潢贵胄,似乎一路都被托举而上,顺畅又风光。然而景纯王府,是一根定他荣华的梁柱,也是束他自由的牢笼,甚至是贴在他脖颈的利剑。一个出生便失去父亲荫蔽的孩童,坐在多少人眼红的爵位上,皇家最无情,朝廷多风雨,周璨这一路怕是险象环生,实属不易。是以方知意总怕周璨变,变成那些心狠手辣或心机深沉之流。好在周璨涅而不缁,如肃亲王给他留下的字,留玉,留心如良玉。
世人都道景纯王恃才傲物,独立乖张。方知意却明白,周璨也就那张嘴讨人嫌,实际上却是柔情待人,无情待己。他能想得处处周到将好处都给人,偏偏对自己苛刻又心硬。方知意清楚这孩子对周璨而言意义重大不能轻易割舍,实在担心他舍不得放不开,把自己赔进去。
周璨腹中胎儿近有五月,虽身量偏小,但毕竟胞衣成熟四肢齐全,若是单凭宫体自身收缩的力量而没有周璨配合使劲,怕是难以下来。他又不敢贸然压腹,这月份小产本就容易大出血,这孩子又死得蹊跷,万一止不了血便凶险万分。
周璨抻了抻脖子,随着阵痛轻抬腰腹,却是转过头去不肯面向方知意。
方知意一瞬都要失了出家人的淡然,几乎恨不得掴他一巴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不要命了!”
揽月几步走过来,在方知意身旁跪下,面无表情道:“王爷,您破罐破摔也得想想林小少爷,没有您,那些人还不把他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了去?”
论敢说,还没有人比揽月这婢女更敢说了。方知意心中暗暗钦佩,立刻帮腔,“对,安儿是阿韶的命根子,谁还说要照顾他一辈子来着?”
周璨沉默半晌,终于被说得转过身来,他支起身体,一只手按着小腹,低哑道:“安儿呢?回房了吗?”
“他给你在持恩寺祈福呢。”方知意随口答道,“看他那架势是准备跪佛一夜了。”
周璨愣了愣。
叶府灵堂上,林晏听了三日经。从此往后林晏便很不喜佛,闻着点儿佛香都要皱眉头。
片刻,周璨按在腹上的手手指微屈,似乎是无力为继,他低着头,再忍不住般蜷起腰背,“你来吧……”
别离
暮钟响起,快十八下慢十八下,众僧诵经,一鸣一句。
林晏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在蒲团上跪着。抬头是三世佛,个个低眸慈笑。香客们都走得所剩无几,林晏也不敬香,便只是跪着。
“这位小施主,可是有愿想请?”主持走到林晏身边,笑问。
林晏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何不上香一炷,香一离手,便当了却累心之愿。”
“我也不知我该求什么,”林晏摇摇头,“况且我并非信士,随意点香是为不敬。”
林晏不知周璨到底得了什么病,甚至怀疑是什么不治之症,否则周璨又何必极力瞒着他,可看方知意的意思,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有些无处使力的茫然失意,不知要到何时,周璨才能不把他当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不知要到何时,他才能与周璨并肩同行。
他求什么,求周璨身体无恙一生安泰吗?可若是求佛有用,他外祖父和小舅舅又怎么会战死沙场,这世间又哪来如此多病死离别。他留在这持恩寺,不过是当真无处可去,若是在景纯王府,他必定心中更加焦灼。既然他只能干瞪眼瞎着急,还不如离得远些,让这经声静静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