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竟然站在门口等他。
揽月站在他身边,提着一只雕花琉璃灯,这种灯特别亮,在夜色中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叫林晏一眼便瞧见了。
周璨裹上了他那件已经穿得半旧的狐白裘,半张脸被灯光抹上暖暖的光亮,眉目清润。
林晏越是走近,心越发砰砰狂跳起来。
这与当年灵堂上那一幕如此相像,小小的他跪在寒夜中心死血枯时,周璨便是那么破开满庭寒雨疾风,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如今雨寒更甚,珠沫拍打在脸上甚至生疼,可他心中却是温暖一片,因为周璨就在这重重雨幕后面,掌着一盏最亮的灯等他。换作他一步步走向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小跑起来。
“如何竟要成了个雪人了。”周璨笑着伸手捏他眉间的碎冰。
许是站得有一会了,周璨的黑发潮湿着,软软贴在他脖子肩膀,衬得他五官都无端柔和起来。
林晏不敢看他眼睛,道:“耽搁了,让你久等。”
周璨便道:“林副官军务繁忙,我哪敢抱怨。你送的酒据说不好加热,坏了口感,我便只开了塞,小菜还热着,你先吃点驱寒。”
林晏察觉今日的周璨有些啰嗦了,却也不说破,只是顺话点头,让揽月除去大氅,擦了手脸,与周璨坐在一处。
周璨举杯,“敬两位将军。”
林晏也举杯,“敬外祖父与小舅舅。”
西境的葡萄酒入口发涩,半晌才品出水果的清甜。
周璨低头看着酒杯,似乎恍了神。从前某天,叶韶与他说过,西境有葡萄酿的果酒,封在琉璃瓶里,灯光下清透如琥珀,他现身
眼瞅着就要进了腊月,西境越发寒凉,到了年关,商道往来却更盛,人人都想趁着大雪封境前赚个盆满钵满。
周璨白日里看着清闲,偶尔会进城看看,夜里却总与揽月商谈到灯油枯。方知意是个最畏寒的,跟着周璨出去一回冻够呛后说什么也不肯跨出他的房门了。而叫林晏最头疼的叶继善,明明叶家的商队大半都动身回杭城去了,他这个东家小少爷还一副常住西境的模样,雷打不动地每日去敲方知意的院门。
今日下了雪,多数商队都修整未动,林晏回来得早,便远远瞧见叶继善正灰头土脸地往出走。
“又碰钉子了?”林晏也是有点儿佩服他的百折不挠。那些个礼物,方知意是一份也没收的,叶继善头几天晃荡着那只佛铃走得失魂落魄,叫那圣物瞧上去活像是招魂铃。
叶继善不由分说勾住他,“咱们上酒楼去,听说今夜城里有马戏,里头的舞娘可以用一根小杆子在天上飞。”
林晏扯扯嘴角:“我还是……”
“你要问问你家王爷是不是?”
林晏还未作答,便听见周璨的声音:“问我作甚?”
他转头,周璨却是也正从外头回来,见林晏询问的表情,便道:“从冯将军那回来,谈了些事。
周璨走近,仿佛是很喜欢看林晏穿铠甲的模样,歪头含着笑又看了几眼,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方才还在和冯将军说起,今夜城中有马戏,我们不妨一道去瞧瞧?听说团里的舞娘穿得少还会飞呢!”
林晏:“……”
勒州城内灯火通明,雕花圆顶的排楼林立。街边干果,挂毯与香料的摊子挤得满当,只叫人看花了眼。
林晏换了件颇有些当地味道的立领对襟袍子,外头披一件明蓝金绣团花的厚褂,脚下踏着麂皮靴,利落干净。这明艳的颜色衬得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格外亮堂,眉目间掩不住的勃勃朝气,眼里似乎都揉了熠熠星辉。
周璨想起当年腊市,林晏还是个满脸的孩子,戴着那顶雪白的绒帽简直惹人怜爱得要命。叶继善勾着他的肩膀蹦跳着不住说着什么,林晏给他逗得直笑,那双眼睛眼角下弯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叶韶。周璨瞧着他俩走在前头的身影,不禁也微微笑起来,少年人的快乐,总是简单又极易传染的。
酒楼也是圆顶高塔的模样,整个大堂给清空了供表演,只在二楼三楼设了坐席。
方知意严词拒绝同行,但这仿佛也没搅了叶继善的兴致,他熟门熟路叫了吃食,还不知何时买了只长筒雕花的物什,一端贴在眼睛上东看看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