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朕倒是想起来,四王子随先汗王来大启那会不过三四岁,如今可是成年后重逢
林晏到金陵时正是凌晨,天还未亮,秦淮上笼着薄雾,江南特有的温润水汽带着夏日将至未至的暖热,袅袅地往人身上攀贴。
除去五岁时被周璨诓骗着偷偷南下那次,这是林晏头一回离开长安,到这富饶水乡来。梅雨季未过,石砖都被浸润成深墨的颜色,好似那墙都在兀自渗出水迹来,整座城都是懒洋洋的潮气。
林晏不大喜雨,想是因为周璨每逢雨季身上便不好,连带着自己也不喜欢下雨的日子。林晏在淡淡的夜色中疾行,心中想的,便也只是那个名字了。他们春寒时作别,直到这炎夏时才得以相见,他们从未分别如此之久。
纯亲王府是旧朝定都金陵那会留下的皇家老宅,气度仍在,只是老旧得死气沉沉,这连月的雨一下,墙角的霉迹都越发多了,自然比不得长安的王府。林晏忽地有些近乡情怯,只在不远处为难地踱了几步,却发觉这王府的守卫比在长安时严密许多。周璨被远派至此,人生地不熟,谨慎些也是正常的,林晏并未多想,只是思量着周璨这会定是在睡,他是要等到天明了通报呢还是偷偷溜进去?
他此行本应是阿史那卓的陪游,前几日与他分道而行,偷偷转到这金陵来,已然是违了皇命,还大摇大摆地通报纯亲王府吗?他不清楚周璨在朝中与皇帝可是起了争端,才会匆忙迁出京城,只是多事之秋,他还是别给周璨多生麻烦了。
于是林晏翻了墙。他在王府长大,王府的守卫怎么巡他了如指掌,不多时便穿过了内院,往主卧而去。才进了院门,耳后寒风迅疾而来,林晏赶紧往下折起身体,翻了个筋斗躲了过去,他来见周璨自然没带兵器,狼狈地又侧身躲过第二剑,赶紧抱头低呼:“揽月姐姐饶命!”
揽月一愣,赶紧收了剑势,那剑尖堪堪抵着林晏的胸口,林晏赶紧往后挪了好大一段。
“小少爷?”揽月收了剑,低身将他拉起来,皱眉道,“你不走大门当什么毛贼?”
林晏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道:“怕吵着王爷。”
揽月给他拍干净身上的灰,说:“王爷还睡着,既然怕吵着王爷,小少爷明早再来吧。”
林晏噎了一记,苦笑道:“我就悄悄进去看他一眼。”
“……我实在想他得紧。”
揽月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道:“进去吧。”
屋里烧着凝神祛湿的香块,林晏皱皱鼻子,轻声问:“他睡得不好?”
揽月没答,只是掀开帘子示意林晏进去。
林晏走到床边,周璨果然正睡着。他侧躺着,微微蜷起身体,露在外头的手臂抓着薄被,是个寻求安全感的姿势,显得些微孩子气。
林晏放轻呼吸,慢慢在他床边跪下来,伸手拨开几缕盖住周璨脸的长发。周璨的眉细细皱着,似乎睡得并不舒坦,他瘦了好些,下颚线清晰得刀刻一般。
林晏闷闷地,长缓地吐了口气。他蓦地就想起西境的冰天雪地,浑浊的天与沙,白天与夜晚都像是倒了墨搅浑的一池水,分不清边际,只是昏暗的程度不同罢了。血即刻成了红的冰晶粘在刀剑上,亡灵在刺骨的寒风里游走,身子与铁甲一道越来越清寒。他放下刀的每一刻都想周璨想得发疯。
如今是温暖寂静的黑暗中,周璨沉沉睡着,周璨的睡颜这些年似乎也没变过,脆弱又天真的。他终于见到了,穿越大半个大启,带着荣耀与思念,来见他。
“留玉……”
林晏轻轻摸了摸周璨露在外面那只手曲起的骨节。
他没想到周璨睡得那样浅,他只是那样碰了碰,周璨便醒了。周璨的眉先是用力拧了拧,睫毛微颤,便缓缓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