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裁定案情,处置发落,待事毕回府,正是暮色四合。
陆修趁空去白鹿堂给祖母问安时,那边还没摆饭。
陆老夫人见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难得你今儿回来得早,刚好赶上晚饭,就在这儿吃了再回去吧。正巧有上好的羔羊肉,你妹妹今儿去赴诗会又带了些上等菌子回来,是这时节难得的。”说着话,不自觉将孙女揽进怀里。
陆骊依偎在祖母身边,一双眼滴溜溜瞧着陆修,小心试探道:“好久没尝堂哥的手艺了……”
“犯馋啦?”陆老夫人笑睨着她。
陆骊只管眨巴着眼睛看堂兄,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惹得旁边嬷嬷都忍俊不禁。
别说是京城,即便是在英国公府里,也很少有人知道,出身高门矜贵倨傲的陆修其实烧得一手好菜。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陆修打小跟着祖父四处游历,错过宿头时在山间烤野味、去农家投宿是常有的事,小小年纪就能在饭食上自食其力。
他舌头刁,加之天资高学什么都快,烹调美味拿捏火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只是他极少在人前展露。
便是陆庚夫妇,也没怎么尝到过他的手艺。
也就是在这白鹿堂里,因陆修自幼跟祖父母亲厚,在祖父过世后十分爱重祖母,便偶尔做些美味哄老人家欢心,倒让陆骊蹭了不少甜头。
这会儿陆骊一说,倒勾得老夫人也有点犯馋,只是怕辛苦孙儿,迟疑道:“你在外头忙了整日……”
“无妨。”陆修难得有空陪祖母,见老人家犯馋,倒是不辞劳苦,命人备好食材,亲自烤了羊肉和肥美鲜嫩的菌子,散出满院香味。
而后陪祖母用饭,直到入夜时分才起身回住处。
才走到半路,却又碰上了刚回府的陆庚。
父子俩受帝王倚重,平素各忙各的,偶尔在府里碰见,陆庚也多半是将他喊到书房考问公务等事,一贯的严苛而不苟言笑。
今日也不例外。
将陆修带到书房后,陆庚示意他掩上屋门,将外头罩的官服褪去,披了件檀色半旧的家常衣裳,而后稍有些疲惫地坐进书案后的圈椅里,道:“若非今日御前碰见,我还不知你如今翅膀硬了,竟敢去找燕王小姨子的麻烦。”
语调神情皆是冷沉,分明是在责备。
见陆修不语,只斟了泡好的热茶给他,陆庚顺手接过,又道:“一介商人的命案,原本不值一提。你忙成那样,为何还去接京兆府的案子?”
“周彦奸猾胆小,不敢碰硬茬。我若不去,他恐怕会罔顾法度,重拿轻放地包庇主犯。”陆修道。
“就只这些?”
陆庚如今任着户部侍郎之职,成日操心天下钱粮诸事,虽才半百的年纪,鬓边却已添了几缕银丝。他成婚晚,加之身边不纳侍妾,年近而立时才有了陆修这个独子,自是严加约束,期许极高。
此刻双目沉沉的盯着陆修,神情是惯常的严苛。
陆修深知父亲秉性,焉能猜不到缘故?
便道:“想必父亲耳聪目明,已经暗里打探过了。”
陆庚被他说得有点尴尬,起身道:“不是为父有意要查你,实在是谋逆案闹得太大,满京城风声鹤唳,不得不小心谨慎!那个姓谢的罪女,不管你是为何照拂,能让高内监给她安顿去处已是仁至义尽了。她是逆案罪眷,往后绝不可再来往!”
“父亲怕被连累?”陆修反诘。
陆庚拂袖道:“皇上的性情你难道不清楚?既放手让太子去办,就是想除尽党羽,不留半点隐患。”
“朝中如今是何等情形你也知道。太子稳居东宫,舅舅是当今相爷,又跟皇上最信任的仪鸾卫联手办案,威势手段都更胜从前。如今朝野上下都避着锋芒,逆案还是皇上的逆鳞,贸然插手恐怕会招来祸事。”
他屈指重重敲了敲桌案,神情里尽是严厉告诫,“这种时候只能明哲保身,绝不能招惹东宫。你若藏了旁的心思,趁早给我憋回去!”
“回去好好想想!”他肃然吩咐,寒着脸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