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跟着身前的小少年一路回了望舒宫。
昔日辉煌的宫殿早在八年的时光里变得破败不堪,庭院中杂草丛生,四处结着厚厚的蛛网。
小祁宥从怀中珍重地掏出方才藏好的馒头,用油纸垫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间厢房外,轻轻扣了扣房门,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崔锦之仍旧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只见小少年进了房间,抓起桌上还带着豁口的碗,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了一大碗凉水,然后上了床,拥着陈旧湿冷的被衾,沉沉地睡了过去。
崔锦之在他的床边坐下,温柔地注视小少年安静的面容。
他面容消瘦,皮肤也有些苍白,乖巧地蜷缩成一团,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地交错在一起,遮挡住少年好看的眉眼。
崔锦之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为他理一理发丝,却意外穿过了小少年的身体。
手指在触碰到人的那一刻变得虚无起来,又在她收回手时恢复原状,崔锦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思索着如今的局面。
她也是第一次遇上时间裂缝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
更糟糕的是,如今谁也看不见她。
崔锦之叹了口气,视线重新落在小少年的身上,才发觉他眉头不知何时已死死地拧起,面容潮红,气息混乱而急促,显然是发热了。
丞相心头慌乱起来,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可她根本碰不到人,只能一声声唤着他:“殿下!殿下,快醒醒!”
可小祁宥早已烧得意识模糊,哪里能够醒来,他蜷缩在湿冷的床铺上,浑身滚烫地发抖。
崔锦之却在这时意外碰到了木桌,将桌上的瓷碗撞了个仰倒,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能够碰到这些死物,连忙从这件破败的屋子翻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白布,用冷水打湿后贴在祁宥的额头上。
刺骨的凉意划过额头,缓解了身体的躁意,小祁宥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发丝早就被细汗打湿,白日里被人殴打的疼痛仿佛同高烧商量好似的,在这一刻齐齐发作。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慢吞吞将自己蜷缩地更小。
仿佛早就习惯了。
崔锦之默默地守了他一整夜,帕子被小少年的体温烘得热了,就用凉水再浸泡一会重新换上,直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稳定,崔锦之总算是放下心来。
*
祁宥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身子依旧酸软无力,可到底没再发热了,他扯了扯后背黏腻冰凉的衣裳,脑子还有些迷蒙。
用力摁住饿得发疼的胃,小少年手脚并用,试图给自己换一身衣裳,他刚抓起衣衫的下摆,却蓦地停在了半路,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不远处的木盆,一方白布正上下浸透着冷水,而后自己悬浮在半空,拧成条状,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崔锦之本背对着人,正洗着昨夜用过的帕子,刚一转过身,便瞧见小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瞳孔微缩着看向她。
“你看得见我?”她下意识开口。
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小祁宥更加惊诧,他强装镇定,手臂却悄悄地伸到枕头下,握紧了那块早被他磨得锋利的石头。
崔锦之不确定他到底看不看得见自己,只瞧见小少年一副仿佛炸了毛的警惕模样,便尽力放软声线,温和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少年的手握得更紧,仿佛下一刻就能暴起伤人。
“昨夜你高热不退,若我想害你,你早就没命了。”崔锦之循循善诱,“况且,我根本碰不到你。”
她晃了晃手里的白帕,“我只能碰到这些东西。”
少年还是一副警惕防备的模样,看得崔锦之有些头疼。
看他如今年岁不大的样子,自出生便在冷宫,母妃是南诏人,也不知祁宥这时候能不能听懂中原话。
正当崔锦之在脑海中搜索着南诏的语言时,小少年却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是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