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朝会……”武德帝一怔,看牟希来直向自己使眼色,才明白了过来,道:“正是。明日朝会上要好好商议此事。公孙先生请放心,朕一定会给程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孙天成仔细揣摩着两个人的心思:这是对他的敷衍,还是……
牟希来道:“万岁,泰和商号的人要对公孙先生不利,虽然两次失手,却不见得就已经死心。今晚臣想把公孙先生安置在臣的府中。另外,请陛下立刻派人把泰和商号在临渊的店围了,所有凶徒一个也不得漏网——至于别处的分号,请令刑部尚书立即发文,一体查拿。”
武德帝点点头:“正该如此,就请老师代为传旨。”
“老臣遵旨。”牟希来道,“至美,还不陪公孙先生回家去?”
张至美只觉今日自己立了一件大功劳,连岳父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兴高采烈,连声答应:“那岳父大人您呢?”
牟希来道:“没听方才皇上要我去办事么?我也还有事要同皇上商议。你们先走吧。”就把两人打发了出去。待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而武德帝身边又只剩下最亲信的太监时,他才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皇上,老臣今日擅作主张,请皇上降罪。”
武德帝赶忙亲自来扶:“老师,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朕好?何罪之有?”
牟希来不肯起身:“万岁,老臣不仅擅做主张,而且计划失败,如今太后她……”
武德帝道:“老师放心,只要把刺客全数灭口,母后也不能硬给谁加上个罪名。倒是……这楚、樾两国的使节——请神容易送神难,赵王我们算是同他绝交了,而其他两方,老师可有计策打发?”
牟希来这才站了起来,思考了片刻,道:“老臣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虽然看起来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如今确实想不出其他的方法。老臣想……”他即凑在武得帝的儿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一番:“万岁看,可行么?”
武德帝愣着:“这样果然花费不小,风险也不小啊。”
牟希来道:“花费是不小,不过风险嘛——赵王在西瑶的人明日之内就会被基本被剿灭。虽然人是我们杀的,但是他要追究起破坏他计划的人来,应该是追究到玉旒云的头上。我们把玉旒云好端端给送回樾国去,把她要的东西都给她,让她和赵王斗,不论结果如何,都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害处。而楚国那边也是一样,只要应许他们同样的好处,他们就会和樾国再继续争斗下去——无论争斗的结果是如何,我们也都没有得罪人。况且,依老臣看,这争斗要最终分出胜负高下,怕得五十年。那时我西瑶国力自然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究竟要如何做,就到那时再计划也不迟。”
武德帝摸着下巴:“老师说的果然有道理。”
牟希来道:“况且,陛下忘记了么?当初我们之所以答应给赵王铸造和火炮的技术,就是因为他要了这技术根本就无用。”
武德帝一拍脑门:“啊,正是!铸造用的重石只有我西瑶才出产,而没有重石他们就铸不出他们想要的那种钢,也造不成炮筒!他们若要在国内勘探重石矿,还不知要花多少年的功夫!”
牟希来笑,道:“那就由老臣和公孙天成谈,陛下和玉旒云谈。”
武德帝点头:“就依老师的计划——不过,时间是不是太紧了些?”
“不能拖延了。”牟希来道,“他们在我国逗留的时间越长,越是给太后娘娘机会。”他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太后娘娘那边……事到如今,何不……”他的后面几个字说得很轻,几乎只有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然而武德帝知道他的意思,道:“老师,这个朕自有分数。”
牟希来道:“可是万岁,老臣怕太后会抢先下手,对您……”
武德帝惨然笑了笑:“老师,无论如何朕还是皇帝,朕没有过错,谁能把朕如何?你不要再担忧朕了。我们这就分头行事吧。”
“是,皇上,老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牟希来和武德帝几十年君臣,有时不用许多言语。他躬身行了一个礼,便大步走了出去。
武德帝目送他远去,然后吩咐亲信的太监:“快去把卓思远大人给朕追回来。”
卓思远这时候才走到了宫门口,正一直犹豫是否要调头回去寻段青锋,恰听到武德帝宣召,就立刻赶到御书房见驾。
他贵族出身,是故段青铮少时的伴读,做过禁军侍卫,去年成为西瑶朝中最年轻的尚书。前后算起来,他在宫中和朝廷里有二十多个年头,但是对武德帝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哪怕是少时和段青铮一起在宫中玩耍,也只远远地看到皇上。每每遇到皇上训示教导,从来不过三两句话。皇上在他的脑海中是一个沉默而阴郁的中年人。到武德帝开始潜心修佛时,他见主子见的就更少了。这一日到御书房中叩拜行礼后,他感觉皇上苍老了许多——远看像是一尊佛像,近看便发觉表面的金漆多剥落了。
武德帝对着墙上的一幅书画出神。卓思远识得那是段青铮的作品。“唉……”他听见苍老的皇上叹道,“转眼铮儿去世也有好些年了。”
卓思远不知该如何应声,就等着皇上继续发话。
武德帝道:“你从前和铮儿是至交好友,不知你和锋儿……”
“回万岁的话,”卓思远道,“臣蒙晋王器重,他生前交代过臣要尽心辅佐青锋殿下。不过青锋殿下毕竟在朝的日子尚短,和臣的交往也不深。但有他要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万死不辞。”
武德帝深深地望着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良久,点了点头:“锋儿虽然在朝的日子短,但是朕想,老太后一定把他教育得不错。只是,他性子急噪,容易被人影响。如果他像铮儿一般有定力,有主见,将来国家交给他,朕就放心了。”
话题一直围绕着死去的段青铮,君臣二人一是慈父,一是挚友,不觉都有些感伤。
武德帝拭了拭眼角,道:“朕还是同你说正事——锋儿这次找了玉旒云来结盟,此事你知道多少?他承诺了人家什么好处?”
“臣知道的并不多。”卓思远道,“臣只是知道太子殿下悄悄离开了京城,却不知他是去了北方。直到那日牟大人派人到慈济庵来寻太子,臣怕太子被老师责罚,所以才替他撒谎隐瞒。这之后,才渐渐晓得是楚、樾两国争着要和我国结盟。至于太子殿下许了玉旒云什么好处,臣不清楚。不过,臣陪太子带玉、石两位将军去看过铸铁作坊和火炮演习。所以臣猜想,殿下大概是承诺将铸造和火炮的技术传授给樾人。”
“只是这样?”武德帝微微蹙眉,“玉旒云这一年来横扫北方,两次和楚军交战。她似乎不灭楚国誓不罢休。你想太子殿下会不会跟她约定夹击楚国?”
卓思远想了想,道:“臣猜测玉旒云有这样的企图,不过,臣并不是十分了解太子殿下,所以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协议的,臣就不知道了。但是,两国之间的盟约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做主,玉旒云能否和我国结盟,又得到怎样的结盟条件,这些都还要皇上您来定夺吧。”
武德帝轻轻地苦笑了一下,道:“是,正是要我来定夺,如果……”他忽然顿住,把话题一转:“我西瑶奉行的‘不结盟、不参战’之国策,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建国之时征战太多,”卓思远道,“以致民不聊生。”
武德帝点了点头:“此外,我西瑶虽然富庶,却只是一个小国,如果和大国结盟,长久下去,只会成为附庸,如果和大国相抗衡,最后只会被灭亡。一国之君难免有雄霸一方甚至一统天下的梦想,不过如不审时度势,恐怕就会被自己的野心所害。西瑶在朕这一代能脱离楚国而独立已经是万幸,想要成为和楚、樾鼎足而立的大国,我看在五十年之内也不大可能。”
卓思远感觉这似乎不像是君臣对话,因道:“陛下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太子殿下听到一定受益匪浅。”
武德帝微微笑了笑:“是么?不过太子自幼就在老太后身边长大,跟朕的关系比较疏远。朕同他说话他不一定听的进去。倒是你们同为年轻人,你又与他亡兄关系密切,可算是他半个兄长。他日若有机会,请你代朕把这番话转达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