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覃的话语初听像是充满了关切,但其中的埋怨意味更浓。南萧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悲哀,但很快那双凤眸就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清亮。“修者同样是人,但并不比人强。凡俗中,强者轻易击杀弱者的难度并不算低。而修者则不同,拼秘术、拼道法、拼武器、拼背景、拼灵丹妙药、拼修行资源……于是,强者可以轻松击杀一群弱者。跟那些被随手屠杀的弱者相比,我确实是幸运的。你只看到我站在这里赢得了胜利,却没见到我在为了赢得胜利的路上,走过了多少腥风血雨。”————————————在成为南潇之后,曾经被唤作囡囡的她,很少会在别人面前敞开心扉。在跟于覃诉说弱者之悲时,南潇又想起了那一段段尚是凡人的岁月。幼年时,虽然日子很苦,但哥哥却很宠她。哪怕只有一个馒头,也要紧着她吃。那时候,青铜指环和面具是他们最爱的玩具。之后笑容灿烂的哥哥被羽化神朝的人强行带走,回来时只剩一具尸体。事到如今,囡囡已经长成南潇,博览群书后,更觉当初事情的蹊跷。他的哥哥拥有着在宇宙中都算是强横的圣体,可惜没能成长起来。就连那具尸体,都没能入土为安。如今想来,他的哥哥恐怕早就被瓜分干净,尸骨无存。在知道哥哥再也回不来之后,南潇只身流浪。用于防寒的破庙,捡的柴火经常被人抢走。想欠一个包子果腹,却被腰生横肉目光凶狠的汉子谩骂追打。本来以为未来会一片黑暗,直到她孤苦无依地冻死在雪天里。可在那天又被揍得一身伤的囡囡,回到破庙时,一切都有了转机。破庙早被人遗忘,难以自保的泥塑神像的一旁,还躺着一位气息奄奄的老人。据老人所言,他名为李啸,蜀乃道青崖福地中人,生前为轮海境命泉修者。因终生止步于苦海,命泉只有点滴,神桥难筑,彼岸更是远隔云端。他不甘心。遂萃取命能,凭虚御风二十里路,只为逍遥游。最终坠于此,与尚是小囡囡的她结下善缘后,林啸与破庙同归。再之后,囡囡得名。南潇以凡人之躯,拼得寿命锐减,也要攀登上万阶蜀道,只为蜕凡。在作为青崖福地白衣道童的三个月里,紫鹿长老还没被剥夺紫姓,于覃、祝辞以朋友待她,每日只需要学习灵植、药经和听故事。回去时,与梅花鹿玩耍得累了,便自己哼唱着儿歌,一觉到天明。岁月悠悠,青崖福地却风云变幻。人心反复后,心灰意冷的南潇,在漫无目的地丈量学堂青苔与高山流水后,意外察觉气感。柳暗花明。苦海崖上,金鱼不见,浪花永停。九年藏拙养气,南潇又送别了两只蝴蝶。一尾老鱼,在一泓清泉的帮助下,游回了正开满花的家乡。虽情知所起,可俱往矣。在送别了祝台和梁泊之后,南潇就好像将自己的心绪全都封禁在碧清苦海内。与他人相处时,南潇的所作所为,都基于利益交换。哪怕是春风化雨的陈拙老人,南潇也只是送其自由,以表感谢。至于前段日子突然冒出的林凌凌,南潇早已在心中记下恩情,只待来日偿还。————————————南潇的记忆,这几段早就在她那九年藏拙中被她看了数遍。如今再提灯巡游,就如同跳转到书签中那样简单。故而只是刹那,南潇就合上了脑海中的情书。她凤眸越发清亮,让于覃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不发一言“既然决定了要战斗,无关立场,生死只是刹那。我若不全力以赴,那么死的将是我。依你所言,曹昌学确实是有可能手下留情,但在我看来,可能性近乎没有。在战斗时我就发现了,曹昌学的道法太过高高在上,恃才傲物本就是刻在他血肉骨髓里头的。刚开始他之所以引而不发,只是因为他想借我磨刀呢!”南潇没有将心中的思感一股脑儿就全盘托出,而是红唇轻启,继续道:“高高在上的人是他,处于劣势的人是我。你同情的他,素来高高在上。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在最开始就将那些禁忌秘法施展而出。就算如此,他的那些基础招式都能把我摧毁。只可惜,他想拿我当磨刀石,我却先崩了他的牙口,所以他不甘心,不惜让他的师尊为难,也要继续战斗。就比如说他最开始的青玉横刀,你觉得如今的我有足够的力量与他对拼吗?如果我不全力以赴,最终剩下的是什么?”见于覃张嘴欲言,南潇却抢先回答道:“是我的轮海之气被摧毁?是我的双臂被砍断?甚至是我直接被腰斩?就算他最终手下留情,饶我一命,我也不想用残躯苟延残喘,浑噩一生。”南潇的猜想越来越恐怖,却有一定的道理于覃面色惶惶,他不敢相信,下意识地辩解道:“不不不,昌旭他绝对不会这样的!”这声辩驳,如同飞鸟落鸿,轻飘飘的,没有力度。南潇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道:“于覃,在擂台上与曹昌学捉对厮杀的人是我,不是你。从始至终,你明明一直都在置身事外,却总是自以为是,偏执地认为你能够看得比我还清。”这一句,南潇直言不讳,没有留情面。最让于覃崩溃的,还在下一句。“在我印象中,你是一个温柔的人,现在我收回我的看法。”南潇绕过于覃的拦路,主动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交流。于覃泪流满面,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对着南潇的背影,哀声呼唤道:“南潇,你不要这样,我是真的为你好,你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吗?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养你的…真的!”“哈哈哈,你喜欢我什么?是一副皮囊,还是我的性格?”南潇回过头,反问道。“都喜欢!从头到脚,从始至终,我都喜欢!”南潇并不是耳根软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被人轻易激怒的人。但此时南潇的心中顿生一股火气,冷声质问道:“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却想让我变得更乖一点,这就是你的喜欢吗?如果说你一直都喜欢我的面容,那我蓬头垢面的那些年,你又在哪里?”看着被自己问住而张皇失措,哑口无言的于覃,南潇觉得曾经自己对他的那种模糊情绪,彻底荡然无存。“于道友,你这样只能感动你自己。我承认九年前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但是在这九年中,你可曾来看过我一次?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只能感动你自己,今后,还请你自重,别再把你的感动强行压到我的身上。我无福消受!”于覃变为道友。扔掉了于覃这个束缚,南潇觉得神魂都澄澈了不少。“现在的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更用不着你来可怜。”平静下来的南潇捻灭了心头的热气,冷漠道:“从今以后,你我只是路人。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但是再让我发现你妄图阻挠我的路,就别怪我连你都斩。”而后,南潇快步离开此间。在寻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后,仔细打量周围环境终于放下心来的南潇盘膝打坐,凝神专注地开始修行。于覃怔怔地看着视他于无物的南潇,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绞痛。有心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了伸出去的手。他哀伤地站在原地,很久之后才缓慢地动起了脚。在于覃失神落魄地往回走时,却发现自己原来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了。作为于覃的族兄,蓝于按旁观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即便是他当时距离南潇和于覃很远,但有光影传神,清风送声,他想知道并不是难事。青崖福地近百年来最为出色的天骄、被李太清评为鱼龙之种、雄冠所有仙苗、自信于世上无难事的蓝于按,此时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甚是快乐!弟弟,你还是太嫩了!这个女人不是你能够得到的,就让为兄去征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