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暴戾、没品味、没审美、毫无规划、得过且过……”樱流一连串地说道,数落出甚尔一大堆外人看来的缺点。
最后,他毫无不介意地微微一笑:“是这么个人吧?”
“嗯。”福泽谕吉喉结慢慢滚动,吞咽下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苦涩。
“这样一个人,的确缺点很多,多到数不清。”樱流痛快地承认。
然而,他回想起最初的庭院走廊,甚尔那一抹深刻的绿点亮秋季凋零的景色。如水彩般轻盈鲜活的绿,在禅院家无趣枯燥的灰色生活里,一点蔓延,泅染开来,成了满院满湖的清绿。
而在对抗禅院扇时,樱流以为他会屈服,但那凶恶的幽绿眼神,绿荧荧的,宛如燃烧的鬼火。
“但是,他眼睛一亮起来,那些缺点就不重要了。”
“我喜欢他的眼睛,还有他的眼神。一点与世俗不同的叛逆。”
说到这,樱流由衷地微笑。
现在的这世界多寂寥啊,再也不是从前那样灼然燃烧的过去了。
“相信福泽先生你也知道,”樱流眨眨眼,“我可是来自布尼塔尼亚。在六十年前,那可是个伟大的帝国,遭遇了一场叛逆的革命,最终以推翻过往所有而收场。”
虽然后来,是分散、解体、煎熬、等待……所有历史最终的命运,无非是结束,却是经历过这段历史的人类的一首悲歌,一段无法忘记在回忆里已然变为二手的时间。
面对他意外的坦白,福泽谕吉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由衷的笑容,熠熠发光的自豪神采从那双神秘的黑眸里透过来,像是黑暗的轨道中一闪而逝的亮光,仿佛在那一眼中能窥见那灵魂深处的丰富与过去来源。
银发男人无意追查樱流的过往。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因为他似乎明白了那灵魂过于厚重,过去绝不是半张轻薄的纸。
而且,樱流这个少年,只是给他想看的过去,真实的过去绝不会告知。
但是,他知道有个人对樱流的过去身份很有兴趣。
“最近□□那边似乎对你很有兴趣。森鸥外那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要万分小心。”最后,福泽谕吉说道。
他始终没有打破自己为人基调的体贴与正直。樱流微微喟叹。
这就是他不会选择福泽谕吉来克制自己那份爱意诅咒的原因。伤害任何正直的人,便是樱流在伤害自己的过去。
·
很快,福泽谕吉起身告辞。
他原本就是来看看樱流的近况,大致了解清楚少年没有半分吃亏的意头,由此安心。樱流送他到大门口,目送他离去的身影。
等关上门,樱流身后咻的一下,瞬间出现某个高大的身影。
他猜到是甚尔,没有回头,语气平常地问道:“怎么现在出现了?”
“刚才看在你在客厅招呼贵客,我这种人在,太打扰你们了。”甚尔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一股子嘲讽。
樱流知道他躲着这场会面,没有听见任何相关的内容。他微微一笑,转身看向身后的人,甚尔却一个侧身避开他的视线,留侧影给他。
甚尔身材高大,却天然散漫,背脊微躬,脖颈微弯,像是提不起劲来。现在他大掌抬起按着自己微弯的脖颈,抚摸着,不经意间又揪着颈皮,像是要提起来。
他不看樱流的眼睛,只看着台阶,追问道:“不是吗?”
哦自尊心受损,闹别扭了。
樱流一眼看穿,视线笔直地望着他,微笑道:“甚尔你以后不用避开任何人。”
“因为,这是我们的地方。”
高大身材的男人僵住,挡在大门口向上的台阶。樱流也没有觉得不耐烦,耐心地等待,始终用那种微笑看着他。
好一会儿,沐浴在这微笑的眼神中的甚尔哼笑一声,再哼笑一声。
“小少爷你可真会说话。这不是禅院家提供给你的别墅吗?”
樱流不觉得话难听,他抬脚迈着木屐,向上走台阶。二三级台阶以后,对擦肩而过的甚尔,樱流带笑回应他:“那这个别墅,有我,也必须有你。”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上走。
甚尔看着那纤弱的背影,绿眸深深。樱流无论走路还是站立,都是姿态挺拔,跟自己完全不同。
但是,甚尔选择迈开脚步,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