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穿着丧服,一头青丝用一只木簪拢起,她生了一副好皮囊,肤若凝脂,弯弯的柳眉下,有一双明净清澈却又妩媚含情的眼睛,眉眼间有几分赵皇后年轻时候的模样,但许是从小跟着父兄习武的缘故,眉眼间又比赵皇后多了几分英气,不笑时,更是添了几分清冷。
赵念安眼尾发红,声音沙哑道:“今夜风雪愈大,这驿站年久失修,夜晚恐更寒凉,劳烦赵将军安排这些将士辛苦一晚了。”
赵宇摇头,哀声道:“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不过是受点冻,谈何辛苦。倒是姑娘一路上茶饭不思,憔悴了许多。待回了上京,娘娘见了姑娘又要心疼了。”
提及姑姑,赵念安眼里有了些波动:“修葺好门窗,今夜早些休息吧。”
赵宇俯首:“是。”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黑黝黝的山坳绵延不绝。
赵念安躺在床上,在风雪的呼啸中,回到了半个月前。
她翻过一摞又一摞尸体,双手冻得红肿,满身血污、浑身无力时,终于在一处尸坑找到她的父兄。压在上面的尸体早已被铁骑踩踏的面目全非,赵鸿身上插满了箭矢,整个人呈半圆状紧紧护住父亲赵濯,赵父以同样的姿势压在她的两个兄长身上。
她想哭,可是寒风堵住了她的喉咙,眼泪一直流,却哭不出声。
良久,赵念安跪在尸坑前磕了三个响头,拒绝了赵宇的帮忙,弯腰背起赵鸿的尸体,往军营方向一步步挪动。这一趟趟负重,她走了两个时辰,背上被父兄和赵鸿的血浸湿了干净。
疲惫和疼痛让她终于意识到父兄真的不在,整个人仿若飘零的芦苇,跪在大帐中失声痛哭起来。
马蹄声从远方传来,绵延的大雪都掩盖不住的惊天动地的声响。赵念安回头,以为是敌人卷土而来。毡帘被赵宇掀开,风雪涌进,赵念安一个激灵,惊醒了。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赵念安望向窗外,不是梦?!
燕山已近上京,敌军怎么可能追来?
很快,“砰”地一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男声在黑暗中响彻驿站:“我有急信,赵家姑娘何在?”
赵念安已经趁空穿好了衣物,闻言以至楼下,送信的人并不陌生,是翰林院编修柳清明的小厮长冬。
长冬面露急色,见赵念安下楼,连忙上前呈上书信:“我家大人料到姑娘今夜抵达燕山,命属下快马加鞭为姑娘送信,并嘱咐属下告知姑娘,上京不可回了。”
此话一出,大堂内一片哗然,赵念安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咽了口唾沫,上前接过书信,颤抖着打开信笺,入目是刺眼的红。
赵皇后昔日秀气的小楷如今失了九分优美,只剩一分风骨。
“阿念亲启:一朝生变,阿昭身死,切勿归京。愿吾阿念,此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赵念安从不曾想到,纸上字竟能化作利刃,刀刀入骨。
长冬跪在地上,低声道:“太子殿下今日晨时于东宫自戕,皇后娘娘闻此噩耗,油尽灯枯,也跟着去了。”
“自戕?!”赵念安的声音颤抖起来,满是不可置信,“太子表兄怎会自戕?!”
长冬立在一旁,闻言摇头:“此事属下不知。”
赵宇上前,急声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自戕,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姑娘,他的话如何能当真?”
赵念安握紧手中信笺,心中却知长冬所言怕不是假话。
“哦,对了,”长冬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随着信送到大人手中的还有这半枚虎符,大人说姑娘恐不会轻易信属下所言,这半枚虎符可做凭证。”
虎符可调动赵家军,虎符一分为二,赵濯将其中一枚给了赵皇后,一枚给了赵念安。赵念安知道,那是父亲给她们的保命符。她从小就拿着虎符把玩,自是一眼便瞧出了那枚虎符是真是假。
她接过虎符,缓缓抚摸着,眼珠滞涩地转动着:“皇后可还有什么话转交给我?”
长冬道:“大人说,信写得急,来得急,皇后娘娘也去得急,并未留下其他话,姑娘节哀。”
大堂内灯火灰暗,窗外风雪愈急,赵念安转动着眼珠,盯着摆放整齐的三口黑色的棺材。
那是当今圣上钦赐的上好的阴沉木。
怎么就会这么巧?父兄战死,太子表兄自戕,皇后姑姑病逝。。。。。。。
赵念安的目光在大堂逡巡着,屋内将士不少都负着伤,从边关至上京,山高路远,他们跟着她一路颠簸扶棺回京,个个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半个月来,她从没有摆脱过血腥味。
窒息的恶心感扑面而来。
赵念安手脚发凉,头痛欲裂,身边的空气仿若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去。她情不自禁弓起身子,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
这。。。。。。原来是一出兔死狗烹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