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经过几道山崖,老人将袍袖一拂分开遮掩的草木,带着初一进入了内洞。
洞内依然黝黑一片,一处泉眼般大小的缝隙透露着点点微淡的光,但是足够初一看清一切。面色苍白的杨晚了无生气地仰卧草堆,胸口不闻起伏,已是死去多时。
初一垂眸看着她,心里又掠起一层淡淡的悲凉。
“如公子所见,是老朽从赵公子手中夺走杨晚,因为老朽正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父亲临终前托付之人。”
初一沉默了一会,才恭声回应:“前辈是否有要事嘱咐晚辈?”
“好聪明的孩子。来,你坐下,听老朽慢慢地说。”
老人也不待初一反应,走到杨晚身旁盘膝坐下,眼光看着杨晚,有无限的慈悲怜悯。
“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杨晚恐怕还得落于敌手,公子这份大恩不能不谢。”
初一连忙伏身跪拜:“不敢。”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扶了初一右臂,一股柔和的风带着他跃向地面——初一也不反抗,依照老人心意,盘腿坐于对首。
“杨晚出生于将军世家,是生错了朝代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前南唐遗老杨定疆将军,国家灭亡后携部下降服宋主,后移交军权归隐江宁。杨晚有两个哥哥,不愿臣服于宋人,暗地囤积力量掀起反宋战争,被朝廷派来的暗探赵应承各个击破,歼灭了满门。”
初一身躯猛地抖动。
“那赵应承一直乔装面目,隐藏在杨晚身边,趁机探清了杨家所有根系。赵派一系差不多杀完了所有杨家人,唯独留下了杨晚和杨晚大哥的遗腹子丫丫。”老人微闭双目,继续沉稳说道:“其实杨令公在大难来临之际,曾托付老朽看好杨家这个最小的孩子,希翼朝廷放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娃。可是杨晚生性聪明,渐渐推断出了一切,思绪由先前的空灵转为现在的混乱——她时常半夜醒来大哭大叫,滚在地上拉着老朽的衣襟,像个无知的孩童,口里还一直嘶喊‘师傅,你杀了我吧,我活不下去’‘师傅,你给我扎针了吗,我脑袋很疼’有时候又不言不语,看着竹子发呆一整天——老朽这才知道她心智苦乱离疯癫不远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朽无从得知,但是担忧她做傻事,就用崆峒派祖传秘宝,当年捆绑昆仑奴的‘一绝索’锁住了她的双腿双手。老朽离开一个时辰给她配一副药,回来时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初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再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地上那方平静的面容——一绝索,韧性最强,能锁缚饕餮蛟龙。但强行逃离时,索刺倒扣经脉,远离一步,疼痛入骨一分。
老人仍旧淡定地端坐,语声平静:“老朽知道她还在希求自己收留的杨朝不是赵应承,所以也赶到了凤鸣山,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缓缓睁开双目,温和地看向初一:“公子,你是谁?”
“晚辈叫冷双成。”
老人点点头,转头看向了杨晚,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她如云般黑发:“冷公子,老朽有个请求,实在是难以启口。”
初一恭顺地看着老人,口中无一丝迟疑,迅速应道:“前辈无须多虑,晚辈其实到处飘荡无所寄托,即使前辈不用嘱咐,晚辈也甘愿做任何事情。”
“杨晚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初一此时听来,纵是如此平静之人,也微微一怔。
“她由老朽一手带大,幼年洗浴时老朽便察觉她的心脏和常人生得不一样,方才救下她老朽就喂食了一种药丸,牢牢护住了她心底最后一点气息。但是否醒来,还需一种药引。”
老人双目直视初一面容,目光坚定而慈祥:“老朽得知此时去寻得这处药引,绝无可能,但是碰到了冷公子,杨晚就还有一丝挽救的希望……”
初一凝住身形,眼里不知不觉流淌出痛苦:“前辈是说要用我的血催发寒毒,让她浴火重生吗?”
老人默然点了点头。“别人或许不知红硕果之霸道阴毒,老朽虚度百岁光阴,恰好知道此毒的厉害,先前见公子在营地中催毒出剑,老朽便心中窃喜老天苟延杨家最后一点血脉。所以老朽一直隐在山中,等着公子。”
初一沉吟片刻,才抬首凝视老人:“前辈应该知晓中了此毒无药可解?发作时痛苦难抑,令人只想自戕?晚辈体内两种霸道毒素相生相克,杨姑娘是否也能调和?”
“老朽探过公子脉络,知道公子体制寒凉不似杨晚,所以能抑住寒毒不易发作。可是为了挽救她,没有第二种方法。至于能否支撑存活,一切要看她的造化。”
初一脑海里顿时扯出一丝亮光,他不禁双目圆睁,语声带着一点点的惊喜:“前辈可是药王?若是,杨姑娘的确有希望。”又想起面前老人定是极早探出自己的秘密,不禁又低头开口:“不是晚辈有意隐瞒身份……”
老人只是慈祥地看着初一,眼睛里一如先前的清亮:“公子隐瞒身份,定是有难言之隐。老朽正是药王,为了这个孩子避居荆湘,在江湖中已销声匿迹十八载有余。”
初一有些迟疑地看着药王,面色犹豫,但终究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