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江油,一所灰灰矮矮、年代久远的老房子。
一个苍老且佝偻的背影,正用她那干瘪如枯树皮般的右手,握着这年头鲜有人用的座机电话。
老人身旁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夸张地用超大号字体,写了几行电话号码。没办法,伴着红颜迟暮的,不仅仅是老态龙钟,腿脚不便,还有每况愈下的眼花耳聋。
对方的电话一直占线,老人失落地放回电话,喃喃自语:“怎么回事?这孩子……”
她步履蹒跚走向黑洞洞的卧室,正准备开灯,忽然停下,又折返回客厅。一边照着第二行电话号码的数字复述,一边慢吞吞地拨打号码:“喂?你好,是林溪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林溪看是熟人来电,立马热络起来:“李奶奶,我是小林,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吗?”
“嗯咳……”,老人利用清咳一声的间隙,迅速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人一老,就事多事稠,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千万别见怪啊!上次你不是说慕白在剧组封闭拍戏么,这一晃好几个月又过去了,我今天实在想孙子,就给他打电话关心一下。可慕白手机一直占线,他没事吧?”
林溪刚要开口回话,就听见潘少惊天动地的拍门声。
“李慕白,你掉浴缸里了?都一个多小时了,也不怕洗秃噜皮,再占着公共资源讲私密电话,我非把你手机扔马桶里不可。快着点啊,老子一身雄孔雀的骚臭味,恶心死了!”
听完潘少催命式的咆哮,林溪瞬间了然,心头莫名一酸,慌忙替徒弟打掩护:“奶奶,您别担心,慕白一切都好,就是最近特别忙。他为了演好角色,正向中央戏剧学院的专业老师请教呢!等他一忙完,我就让他给您回话。”
老人通情达理,有点过意不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千万别影响他的工作。慕白这孩子命苦啊,父母早亡,一个人在外打拼……”
林溪听到这儿,神情变得郑重,越发专注起来。慕白过去很少谈及他的家事,一直讳莫如深,直到有一次醉酒说漏了嘴,大伙才得知他家中遭逢变故,只有一个患风湿病的奶奶相依为命。
李奶奶声音哽咽,不愿再诉说伤心往事:“唉!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不提也罢。谢谢你啊小林,总是给你添麻烦,明知道慕白当艺人身不由己,没时间听我啰嗦,还老想找他说说话,看来自己真是老了。那行,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耳畔传来电话挂断的蜂鸣声许久,林溪依然怔怔出神,一动不动。她理解空巢老人的孤独与寂寞,理解那种膝下承欢,唠唠家长里短的渴望。
相对于李奶奶的牵肠挂肚,拳拳关爱之心,慕白的表现实在是狼心狗肺,糟糕透顶。有时间对着“不三不四”的女人甜言蜜语,竟抽不出几分钟给至亲打电话问候一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林溪见慕白近墨者黑,有点花花公子的苗头,立马怒发冲冠,要替天行道。
她大步流星冲到浴室门外,咚咚咚擂门:“李慕白,你给我滚出来!我数三声,不开的话我可就撞门了,1……”
当“林天霸”数到2的时候,浴室门霍然开了一道缝,李慕白狼狈至极,上身赤条条的,仅用浴巾裹着下身,身后是一串湿溻溻的足印。
慕白与密好情人聊得正起劲,一再被人打断,心里颇为不爽:“林溪姐,干嘛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晚几分钟洗澡吗,至于跟潘少一样犬吠?”
“林教兽”脸色墨黑,硬往里闯,差点把慕白推一趔趄。
她径直走到浴缸旁的青色岩石,拿起慕白的手机,直接输入偷窥过千百遍的密码,从通讯录中找到“奶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如果你还算个男人,还有点良心的话,赶紧给你奶奶打电话,别让老人家担心。”
慕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眼问号地看着林溪:“奶……奶?”
他依稀记得前世遇到过一位很有毅力的老妪,打算将铁杵磨成针,自己深受触动,从此不再贪玩,用功读书。
大诗人晃了晃脑子,将那些远古的记忆驱散,如实招来:“我在这个世界,除了你们几位朋友之外,好像没什么亲人啊!”
林溪看他一本正经,若有其事的样子,戾气顿时消了大半。看来傻小子的失忆症还没好彻底,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忘给奶奶保平安。唉,“脑残”的孩子伤不起啊!
“林教兽”秒变圣母玛利亚,以教化愚民的口吻开导说:“慕白,她真是拉扯你长大的血肉骨亲,否则你手机里也不会存她的电话对吧?你脑伤未愈,一时间想不起来也有情可原。但是,百善孝为先,老人家孤苦伶仃,想孙子都快想出心病了,咱们做晚辈的总该尽些孝道,定期报个平安对不对?从今儿起约法三章,每月至少给奶奶打一次电话,否则将扣除你一成的收入,作为老人的赡养费。”
面对从天而降的奶奶,极不平等的条约,慕白无法拒绝,哭笑不得。
他惜老怜贫,有情有义,自然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道理。更何况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冲借体还魂,能拥有二次生命这一点,代替“宿主”照顾老人也理所应当。
“可我说些什么呀,过去的事儿一点都想不起来,她一问还不露馅了。”慕白默然点头,突然问了个弱智的问题。
林溪白了他一眼,点点脑壳道:“一家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多动动脑子,实在不行就‘嗯嗯嗯,好好好’顺着说呗。跟女孩子聊天一套一套的,换了亲人反倒词穷了,什么人啊!”
慕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给最熟悉的陌生人打去电话,李奶奶果然守在电话机旁,激动地热泪盈眶。虽然感觉孙儿有些怪怪的,少了些亲昵,多了些客套,但声音绝对没错,老人不疑有他,露出舒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