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沏茶,连称惭愧。
在大多数人看来,他是个卖米饭把子肉的,上不了大席。可是,要把简简单单的一块猪肉煮得酥烂爽口、香气扑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南北大米味道不同,想把笼屉米饭蒸得干软得当、不粘不散,贴合南来北往客人的口味,那更是可意会而不可的独门手艺。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小处更见功夫,一茶一饭,才是人间真味——
他深谙美食真理,所以才能让陈家米饭铺的生意,始终红火,连韩长官的小妾们吃了,都挑大拇指。
“多谢田先生在金主面前美言!”
陈宝祥抱拳,田东流赶紧拱手回礼:“哎哎,陈老板,千万别过谦,金主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什么人没碰见过?人家一眼看上你,这就是缘分!咱别的不多说,出了正月就拉架子开干。”
谈完了这些事,田东流从包里数出二十个大洋,说是金主的年礼,希望陈宝祥一家过个好年,新年新气象,明年开门红。
对于陈宝祥来说,见惯了神枪会、八方面军给的小黄鱼,这二十个大洋的确算不了什么。
不过,金主高高在上,等于是过年的打赏钱。这是他凭着真本事挣来的,是面子钱,跟小黄鱼性质完全不同。
“多谢,多谢多谢。”
陈宝祥越发感动,觉得田东流简直是他的贵人,不仅带来大生意,而且出手阔绰,更加上这种送年礼的方式温暖人心……过去三十多年,他还没有遇到这样一个朋友,能给足他面子,又亲手赠送真金白银的实惠东西。
“唉,陈老板,说句实话吧,我就是个生意人,而且是小生意人。外面打仗,烽火连年,弄得我胆战心惊,吓得半夜都睡不着,就怕是一颗炮弹飞过来,稀里糊涂,就见阎王爷了。”
田东流苦笑起来,端起茶碗喝水。
“是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老百姓生逢乱世,也是没办法啊!”
“陈老板,我觉得济南是真正好啊,南北通衢之地,京沪之间的中转站,江湖黑白两道,都从这里过。再说,从这里坐火车去青岛,从青岛出海,向东去日本,向南去上海,然后下南洋……方便,太方便了!在这里开饭店,是绝对的好生意……”
这些话,很对陈宝祥的心思。
他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别人夸济南,他当然高兴。
按照田东流的意思,饭店开起来,让北平、沪上的朋友多给发发广告传单,打出名气去。
“咱就是鲁菜第一楼,不求最贵,但求最好,物美价廉,顾客第一。陈老板,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嘿嘿,说实话,见你之前啊,我也见过七八个开饭馆的,都是老江湖,老油条,西瓜掉在油篓里——老滑头……他们太精了,我玩不过他们,怕被人算计,只能找你了,嘿嘿嘿嘿……”
田东流交了底,话虽然不好听,但陈宝祥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
之前,他不明白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原来是占了“老实巴交、不奸懒馋滑”的便宜。
送田东流出门的时候,街上人流增多,个个手里拎着点心、生鸡之类年礼,都是走亲戚的人。
街角几个小孩子在放炮仗,连跑带叫,啪啪声不断响起。
田东流搓着手感叹:“济南慢慢就恢复生气了,打仗是南方的事,咱北方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比干什么都强。甭管谁占了济南,老百姓都得过日子,日本人也是人,也得吃饭不是?”
“民以食为天,没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错,没错……”
他目送田东流向西远去,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回到屋里,他把一家人都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