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院判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五月里第几次去福宁殿了。
再把手从天子手腕上放下来时,他喉咙发干,脑袋里空茫茫一片。
皇帝问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院判咽了口唾沫。他不敢说,其实这段时间,自己遮遮掩掩地与其他太医商议天子脉案,所有人都提到一句:“假若是个女郎……”
是啊,假若这不是天子的脉象,而是任何一个女子,他这会儿都该高高兴兴领赏!可同样的事,落在当下,就只能让他满心苦涩,再说一句:“陛下恕罪。”
皇帝还是没有为难他,听了这句,只淡淡道:“那就还是按前面的方子熬药吧。朕喝着,的确能舒服些。”
张院判含混地应了。他心知肚明,天子这会儿喝的药,最大的作用就是“没用”。无论皇帝怎么样,都不会让情况更糟。
但也没法变好。
李总管要引他下去。这时候,床榻上又传来一声痛吟。
天子还是腹痛。
张院判大着胆子,往皇帝面上看了一眼。
那是握有天下最高权柄的人,但同时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郎君。他额上满是冷汗,嘴边伤痕仍在,满面痛苦。
张院判心中一颤。他不欲多生事端,毕竟谁都知道,当太医的,最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不出错”。可既是医者,总有几分仁心。此刻眼看有人在自己面前病苦,皇帝也从未因太医院无用而苛待……张院判倏忽开口:“那山楂汤,陛下喝着如何?”
陆明煜一怔,没想到张院判会忽而提起此事。
他没有疑心,回答:“朕如今还是胃口不好。那山楂汤着实开胃,每日餐前都要饮上一碗。”
张院判暗暗咬牙,心道:假若陛下真是个女郎——不不不,这种想法太过大逆不道……总之,假若是一个有陛下如今脉象的女子喝了整整一个月山楂汤,恐怕早就支撑不下!
从前是无法往这方面想。可一旦开始想了,张院判就克制不住心中恐慌。
他尽量用平稳语气,答:“此汤虽开胃,但喝得多了,还是于肠胃有碍。”
皇帝听着,叹道:“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若不用那汤,朕真是半口都吃不下去。”
张院判抿了抿唇,说:“不如……微臣替陛下写一个新方子。”
皇帝答应了:“也好。”
从福宁殿走出来的时候,张院判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但哪怕错了,天子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
如果对了……不不不,世上怎会有这等事呢?
他收敛神色,拎着药箱,匆匆回太医院去。
他身后,福宁殿中,陆明煜熬过一波腹痛,喝了新熬上来的药。
炭盆重新烧上了,可陆明煜还是觉得凉。
他思绪太乱。静坐了好一会儿,勉强打起精神,要宫人把桌案摆在床上,好开始批阅奏折。
这一批,就到了午膳时候。陆明煜也没下床,就在原处用过午膳。
等碗筷放下,倦意涌了上来。
精力不济的天子躺下休息。原以为自己会很容易睡去,可一闭眼,脑海里又是方才与燕云戈的短暂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