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狁想,如此多的饿殍岂是一句年成不?好就?可以形容完所?有的悲剧。
他?愤而归了建邺。
等回了谢府他?才知道祖父无缘无故地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来。
谢狁忧心忡忡地看医书,查药方,祖父对着他?摇摇头,他?那时?候不?懂,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懂,只是记得?祖父弥留之际的遗言。
要回北边去?。
祖父走后,谢狁唯一的那点?感情也没了。
他?不?喜欢谢府,谢道清是个伪君子,却?总是以最高的道德要求他?,好像只有养出一个君子般的儿子,才能证明他?的品行。
——之后他?查出来正是谢道清毒死了祖父,他?的不?喜,就?成了厌恶。
他?也不?喜欢谢夫人。谢夫人与?这?世界无数的女子一般,一生困守内宅,却?守不?住郎君的心,姻缘总被?无数的妻妾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于是不?服输的谢夫人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几个儿子身上?。
一个优秀的儿子是母亲的无上?荣光,她在郎君那里遭到的一切失败都将从儿子身上?弥补回来,从此往后,她也不?再是被?郎君嫌弃的黄脸婆,而是一个教子有方的母亲,她将在雅集上?得?到无数的尊重。
因此谢狁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察觉到谢夫人投射在身上?那种病态的关注,不?像是母亲对儿子,而像是一个工匠对待一块将用来雕琢的木头,为了最终完美的作品呈现,她可以随心所?欲切掉木头上?的每一块部位。
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谢狁很难体会到纯粹的情感,哪怕被?歌颂了千万遍、理所?应当的母爱,他?都没有体会过。
而到了朝野之中,这?样的感觉就?更直观且可怕了,君非君,臣非臣,可人人仍旧满口君君臣臣,在虚伪的假面下,行着蝇营狗苟之事。
在那时?,他?知道了祖父和好友为何遇害——因为那群软骨头世家被?胡人打怕了,觉得?北上?就?是亡国?前兆,于是下毒的下毒,编排罪名的罪名,齐心协力,维护住了个太平的朝野。
而那些罪行则被?心照不?宣的掩盖,正若白白茫茫大地,落了个真干净。
谢狁不?喜欢这?样。
他?礼崩乐坏,他?君臣颠倒,他?的行事作风带着世家的目无臣纲,可是谁又知道、又怎么可能去?相?信他?弑君也好,杀师也罢,都是为了拨乱反正?
就?连谢狁都不?信,所?以他?觉得?他?天生就?该做个乱臣贼子。
什么王谢共治天下,世家门?阀垄断官场,他?都要它们统统在他?的帝座下灰飞烟灭。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所?以在看到李化吉这?般护着李逢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也没有看清他?的内心。
他?只是想着,这?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纯粹的、停留在秩序之下的情感?
他?不?信,所?以要摧毁掉。好叫他?指着那堆残渣去?证明这?果真是个纲纪颠倒、礼崩乐坏的时?代。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李化吉看着那般弱小、脆弱、固执,仿佛一击即溃,却?恰恰是最坚强的。
她就?像是颗野草,即便被?有意地撒在砖缝里,也会拼命吸饱春风、汲够春水,顽强地向阳生长。
他?冷眼看着她咬牙忍受教养嬷嬷的刁难,也旁观她将自我置身度外,向王之玄示好。
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潜意识地将她当作一个利益分明的人——她与?李逢祥荣辱与?共,她保住李逢祥也是保住自己。
直到李化吉在宫宴上?代受了那一剑。
谢狁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团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最赤诚、最纯粹的情感。
可笑的是,面对拥有这?样一份珍贵的东西的李化吉,他?居然不?敢见她,所?以他?去?见了那个可怜的宫婢,他?骂她是蠢货,好像是在骂李化吉,好像又是在羡慕那些能让她们为之牺牲的人。
他?由李化吉想到了自己养过的那只兔子。
他?对生物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养兔子,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说动物的感情最纯粹,所?以他?养了马之外,又养了兔子。可惜了,兔子会乱发青,所?有的生物都会,他?就?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