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筛过丝绢屏风,化作一缕缕细密的线。
因天色逐渐黯淡,寝殿早已点好了几盏灯烛,高悬在大殿两侧,隐隐流淌着辉光。
凝着那帐子看了许久,赵懿懿抿了抿唇瓣,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未曾出声。
顾祯的声音逐渐染了绝望,牢牢地攥紧了她的手,指尖都在发颤:“懿懿,别打开,你坐着,陪朕说说话吧。”
嗓子刺得难受,听上去更有几分气若游丝。
暗哑若生了毛边的琴弦,打在面板上滑弦的声音。
帐子上的缠枝纹样被她看了个清楚,连边缘的勾勒也尽收眼底,良久,她问:“陛下怎么了?”
“朕如今的模样,很不好。”顾祯轻笑了几下,那声音却不似笑,刺得人身上难受。许是知晓自个笑声难听,他又缓缓收住,压低声音安抚她,“别怕,没事的。只是那日被火熏过,等过段时日就能好了。”
他说着话时,不但嗓子烧灼得难受,连同身上皮肤、五脏六腑也都是疼的。
似是感受不到哪一处皮肉的完好无损。
顾祯确实不想让她见着自己如今的模样,身上数处不正常的瘢痕、左臂几乎透骨的伤。这样的伤势,连太医都难以下手,甚至调了几个专治烧伤的医士过来。
她这样胆小,倘若见了,怎会不害怕。
一面担心她吓着,内心深处,却又怕她看到。
那日她醉酒时,曾说“陛下生得好看,笑起来时,季春被风拂落的梨花也没陛下好看。我第一瞧见,就喜欢上了。”
那时他没将这句话当回事,如今再一回想,却是渐渐上了心,牢牢记在心头,不敢遗忘分毫。
毫无疑问,懿懿是喜欢他的容貌的。
倘若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呢?
顾祯心头一阵惶惶不安,不敢再细想下去。
往日沉稳有度的嗓音里,竟是突如其来的带了几分祈求,赵懿懿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那帐子,仿佛透过那层鸦色帐子瞧见了榻上之人。
哪怕是俩人闹得最凶、他想求和好的时候,也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
赵懿懿扯着帐子的手逐渐收紧,心中念头滚了几个来回,挣扎犹豫以后,缓声问他:“陛下伤势如何了?妾身听太医说,陛下的伤已经有所好转,莫非是那太医诓骗妾身的?”
徐徐若春风流水的声音划过,顾祯心头的担忧逐渐被抚平,身上如烈火焚蚀后,半痒半疼的感觉也随之消解。
却只是一瞬而已。
听着那似笑非笑的声音,顾祯心头微有哽塞之意,隔着层薄纱帐幔,用力攥紧了那只纤柔无骨的手,涩声道:“有处地方伤得重了些,你瞧了,怕是会被吓着。乖,咱们不要看了。”
赵懿懿道:“有何不能看的?难道妾身不看,陛下的伤势便会自动褪去?还是说,妾身不看便可当做没有?”
殿中陡然静了下来,明明只隔着一道帐幔,却恍若隔着一道天堑。
轻飘飘一层薄纱,似有千斤重。
赵懿懿垂目看向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如羽扇的睫毛轻轻眨动几下,挣扎了一番,却没挣开。
心口如被万千蝼蚁啃噬,呼吸急促之时胸口也会跟着起伏,顾祯下意识皱着眉头,只觉浑身都难受。他顿了顿,声音便带了几分颤:“不好看,朕怕你嫌弃。”
他一向高傲,从不知自卑羞惭为何物,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即便是太医诊治、宫人上药的时候,他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伤。
可见着了她,却无法坦然以对。
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害怕担忧、而又惶恐不安的时候。
俩人的关系刚刚缓和些许,他不敢赌。
只怕赌了以后,真的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