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垂下眼睫,只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们两个。下来得匆忙,她穿着的t恤很薄,薄到谈云舒灼热的呼吸可以透过去,薄到谈云舒滚烫的眼泪一沁就湿,让她这一块带来的感受分外明显。除此之外,她的鼻尖还闻到了一股很复杂的味道,但能从酒气和雨水的味道里,清晰地分离出谈云舒身上的香气。有些熟悉,熟悉得让她恍惚了那么两秒,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很多个夜晚。只不过很快她就清醒过来。谈云舒的双臂垂在两侧,上身朝着她倾斜,站得并不直,也不够稳定,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方逾空出来的一只手先扶住她的腰,把脑袋低了低,凑过去问:“还能走吗?”谈云舒还在抽噎着,有些答不上来。方逾没再多说,只是把手往上抬了抬,扣住谈云舒的肩,让人站直了些,再将谈云舒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脖子。五哥见状过来问:“需要帮忙吗?方小姐。”方逾看了眼四周的雨,没有拒绝,她递出去自己的伞:“麻烦五哥帮我们撑个伞。”“好,没问题。”保安亭还有一名保安在守着,五哥暂时离开没有什么问题。谈云舒走起路来步伐没那么实,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从路边走到大门口的,好在她的力气也没有很大,不至于让方逾觉得累。不过这样的速度也比正常走的时候慢许多,尤其是谈云舒还穿着鱼尾裙。五哥专注地给她们撑伞,没有越过规矩主动去问什么,当好自己的保安。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方逾才架着谈云舒到了单元楼下,她朝着五哥道了声谢,又接过自己的伞,就带着谈云舒进了电梯。电梯里,方逾松开了谈云舒的手臂,让谈云舒自己站着。只是谈云舒依旧容易东倒西歪的,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方逾没辙,把人抱住了。电梯门里映着她们拥抱的倒影,有些模糊,却又很清楚。下雨天大家都窝在家里,这个点的电梯也没别人,上行非常顺利,只是十几秒的时间也让方逾觉得有些难熬,就好像被按了十倍的缓慢键一样。终于,她又架着谈云舒来到了防盗门前。符霜在这个时间点还不会睡,如果动静很大的话,或许符霜会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而她跟谈云舒在符霜的面前,是并不相识的关系。“……”方逾看了眼罪魁祸首,一时间哑然。几秒后,方逾轻轻地开了门。两米多的短道距离被加长了一样,她困难地走过去,蹑手蹑脚地开了自己的房门,再带着谈云舒走进去,就连关门的时候,她的动静也很轻。谈云舒的高跟鞋很好脱,方逾弯下腰来给她一拔就掉了,她也懒得让谈云舒穿她房间的鞋子,就这么把人带进去,放在了沙发上。六一布置的场景还没拆,气球和彩带还在,墙壁上还挂着那条横幅,谈云舒就静静地躺在这之下,她的眼睫轻合着,眉头却紧紧皱起。方逾站着看了眼,就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戴上浴帽,又进了浴室。出门十多分钟,她身上起了层薄汗,小腿那里更是脏乱。但细密的水珠像是冲不掉谈云舒在她肩头留下的眼泪,那一块儿的余温尚在。冲个澡的时间不长,不到十分钟,方逾就从浴室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卸妆的工具。谈云舒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半睁着了,哭过的一双眼看上去红彤彤一片,本来贴着她的脸的还有些湿润的头发现在已经被她撩到了一旁,露出自己的整张脸。嗯……像是一只淋过雨的小动物,具体形容的话,是猫界的三花猫?方逾收住自己扩散的思维,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尾音上扬,问:“醒了?那就自己卸妆。”谈云舒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方逾觉得好笑,蹲下来。两人的距离骤然又近了许多,她能看清谈云舒今晚晕开的好看的眼影,还有谈云舒那根本不需要睫毛膏的浓密的长睫,她说:“不卸也行,烂的也不会是我的脸,但我不会再陪你去医院了,谈云舒。”“方逾……”谈云舒的嘴唇微微张合,声音轻轻的。方逾在软毯上坐下来,用鼻音“嗯?”了一声,没有具体地细问她喊自己是做什么。谈云舒的眼睫抖了两下,睁开眼,这次还是半虚着的,只是没有眼泪挡着她看方逾的脸了。方逾才洗过澡,脸色红润,漆黑的眼瞳犹如今晚的夜。谈云舒又扇了下眼睑,还有些听得出来的鼻音:“别让我走。”“我没有要让你走。”这么晚了,谈云舒又喝了不少酒,走路都走不直,她为什么要让谈云舒走?方逾把卸妆棉和卸妆膏往前递,循循引导着:“但是你要先卸妆,谈云舒。”
谈云舒双唇抿了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她的意识还是不够清醒,而且还是第一次来到方逾在京城的家,多少都有些不适应。这里跟薛奕微博里的照片看上去的一模一样。这么想着,她往沙发后的位置看过去,但那个抱笋大熊猫玩偶呢?不在这里吗?那是被方逾拿进了卧室吗?谈云舒的眼睑往下垂,默默地接过方逾掌心的卸妆棉和卸妆膏。本来她是要回到在京城的住处的,但轿车开出沈映之的大平层没几公里,她就改成了方逾的小区地址。她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清醒还是迷糊的时候,她都很想见到方逾。只是今晚她真的觉得很难过,就好像心脏真的被挖走了,而且在酒后,这样的痛感还会被放大无数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是疼痛的感觉原来也分等级,亲眼看着自己最在意的物件衔在别人的心口,似乎就达到了最高级。而现在,她一想到那个大熊猫竟然被方逾放在了卧室,她本来平缓了一些的心情,又开始往下坠落。如果是符霜或者唐半雪送的,她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偏偏、偏偏是薛奕。谈云舒本就还没有很清醒,她的眼泪却比她的意志先行,又砸下来了两颗。方逾又没辙了,她拉过一旁的小凳子坐上去,这样跟谈云舒的位置持平的。她禁不住嘟囔了一句:“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哭。”话音落下,又把卸妆棉和卸妆膏拿回来。给谈云舒卸妆的经验她几年前就有,更遑论现在的她会经常卸妆了。她先扯过纸巾把谈云舒的眼泪擦了擦,说:“闭眼。”谈云舒:“好。”应了这声,她就乖巧地闭上眼,把下巴也往上抬了抬。她的妆没有怎么花,方逾细致地给她卸着妆,手法娴熟,轻重都刚好。“方逾……”谈云舒在方逾给自己额头抹卸妆膏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口。“嗯?”“我今晚睡哪儿……?”“沙发。”“好。”沙发也好,在方逾的家里,哪里都好。过了半分钟,谈云舒在方逾给自己擦着左脸的时候,又说话了:“方逾。”“怎么?”“我是不是让你很讨厌。”“我回答过这个问题。”“那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麻烦。”“……”方逾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本正经地道,“你再趁这个时间讲话的话,那就麻烦了。”彻底安静了。但方逾的意思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麻烦,是这样吗?谈云舒的唇角往上扬了下,她想看眼前的方逾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很可惜,她并不能睁眼。几分钟后,谈云舒又进了浴室。她还要再用洗面奶把脸洗干净,方逾顺带着让她用柜子里的新牙刷,至于洗澡的事情不能着急,酒后洗澡起码得过两小时才行,否则容易发生意外。等谈云舒从浴室出来,茶几上多了一碗姜汤,沙发上多了一床被子、一袋单装的新内裤、一套穿过的睡衣。方逾已经进了卧室,门已经关上了。四十多平的房间,客厅其实大不到哪儿去,但谈云舒却觉得很舒展、舒服。她喝掉姜汤,在等意识清醒了许多以后,才进了浴室洗头洗澡。卧室里,方逾枕着枕头,有些失眠。她又为谈云舒失眠了。谈云舒今晚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地往她心里钻。在那样的情况下,谈云舒的吐字依旧是清晰的,也让她记得分外清楚。还有那在自己肩头经久不散的眼泪……方逾抬起手来,掌心覆在这上面,轻轻地合上眼。窗外,黑夜绵长,雨声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