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还上门来叽叽歪歪,把她妈气够呛!就连她妈这边儿的亲戚也时不常地给添堵,她家别提受多少气窝多少火了。罪魁祸首都是游小糖。“说你两句就这个来说这个来劝的,好像我们家把你怎么着了似的,我爸我妈能忍得了这口气,我忍不了!”朱楠指着游小糖鼻子,“游小糖,你今天给句明白话,你要觉得我家虐待你了,就立马从我家滚出去,没人希得伺候你这尊大佛!”游小糖头一回听见这些话,头一回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些复杂的事儿,他呆在当场,愣愣的,像是整个人都傻掉了。明明站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他却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表姐还在气势汹汹喋喋不休地骂,游小糖怔怔地看着那张不断开合的嘴,那张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的发怒的脸,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半天,他好像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磕磕巴巴地嗫嚅:“我不是,我没有这样想……”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一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没顶,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我不是……我没有……”他呼吸急促,急着分辨,语无伦次。没能挤上麻将桌的嫂子钱芳听见这边的动静,磕着瓜子凑了过来,冲着朱楠问:“这又怎么了?你天天的气性可真大啊,骂完这个骂那个,家里人都不够你骂的了。”瞥见游小糖哭红的眼,跟木偶似的呆立不动,钱芳叫了起来:“大过年的你又说他干什么?!他又怎么惹着你了?这孩子跟你们又不一样,都跟你说了别老说他!”朱楠最烦她嫂子阴阳怪气咋咋呼呼这一出,一把将她推了出去,“你闭嘴吧我要上厕所!”砰一声把卫生间门摔上了。钱芳对着门骂了两句,转过身正要说说游小糖,哎人哪?游小糖早趁着她俩拿他借题发挥对掐的时候逃之夭夭了。平时这两尊大佛他就哪个都惹不起,而且现在他有很急迫的事。他着急要去跟二姨姨父解释他没有表姐说的那些想法,他急着想要去剖白什么,解释清楚什么,可当他冲到饭厅门口时,他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隔着门传来里面轰隆隆的搓麻将声,夹杂着大人们铿锵有力的笑骂声。游小糖紧紧握住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塌了肩膀转身离开了。他们打麻将正酣,这会儿是什么话都不适合说的。游小糖回到自己房间,给自己套上羽绒服,趁着没人注意溜到玄关,弯腰飞快穿好棉靴,静悄悄地出门了。他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想一想,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儿了,他的脑子乱极了。蹬蹬蹬一路跑下楼,出楼门的一瞬间,游小糖险些被兜头的寒风刮了个倒仰。晚上好像又降温了,真冷啊!游小糖裹紧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天儿冷,心里更冷,冰窟似的无人地带结满了恐慌和绝望的冰棱,一个个锐利的尖头生生朝着最软最嫩的地方扎,扎出洞,刺出血,捅了个对穿。渣爹不给他打钱了,经济来源断了。现在他可能连二姨家都住不下去了。游小糖只觉得一夜间天昏地暗,他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他妈妈去世时,他的世界就塌了一次。后来被接到二姨家,慢慢的,感觉自己又一点一点活过来了。现在,世界再一次要塌掉了。原来大娘在逼走他后,背地里还这样为难过二姨家吗?他还天真地以为逼走他就是大娘的终极目的了。大人世界的丑陋和狰狞在这一晚彻底向他撕开了残酷的一角。其实打妈妈去世,他失去了生命中这顶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开始,游小糖已经一点一点地见识过这些丑陋和狰狞,裹着糖衣的,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的,不无残忍地撕去最后一层勉强维持体面的遮羞布的。他脑子虽然不好,但并不是傻瓜,很多事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去细想。不细想,他还能继续拥有着亲情,真细想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了,游小糖在夜里的寒风中使劲儿抹眼睛,忽然想起那首儿歌,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妈妈在的时候,他是块宝。现在,他只是一根没人要的小枯草。小枯草还能随风飘走,没准儿还能在哪里落地生根,他却不知自己能飘到哪里,能飘去哪里。忽然间觉得世界之大,竟无他的容身之处。一阵欢声笑语从一户窗子里飘了出来,游小糖抬头望去,怔怔看了半晌。憋回去的眼泪不听话地又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