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渐渐有些活跃的殿中陡然安静下来,粘罕则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有些慌乱的‘老秀才’完颜乌野。
而兀术再度干笑一声,却是赶紧再问:“那俺再问阿亶你一个事……之前咱们把燕云和河东的汉人、契丹人迁移到会宁府,结果路上逃散无数,反而壮大了蒙兀人,然后便是国主和都元帅他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是办错了的,就从去年喊停了……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就好。”兀术忽然正色。“现在还有另外一个大的错处,就是之前把猛安、谋克分封到地方上,结果在地方把汉人老百姓当成奴隶,弄得汉人不停造反,然后这些猛安、谋克在地方上与汉人杂处,不去学汉人的好处,反而学汉人的坏处,弄得日日骄纵,天天享乐,战力越来越低,以至于在关西打了大败仗……阿亶,你做了皇帝,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兀术!”粘罕忽然厉声相对。“这种事情他能懂?!而且这么多猛安谋克都已经撒出去了,如何轻易收拾回来?”
“这不是在考教吗?”兀术丝毫不惧。“又不是今日他便登基,后日便改制废了勃极烈与都元帅府制度,大后日便议和……这么一个孩子,你到底在怕什么?”
粘罕当场无奈甩手。
“就这一问了。”兀术对上有些惧色的完颜亶,小心安慰道。“说完你今日就回家去吧!”
完颜亶闻言颔首,然后小心思索,认真答道:“应该统一法度,按照级别给这些猛安、谋克发土地财产衣服什么的,让他们不要再骚扰地方的汉人百姓。”
完颜希尹和完颜兀术齐齐颔首,便是粘罕也若有所思起来。
“那发给这些猛安谋克的东西从哪里来?”希尹还忍不住追问了半句。
“正是要那些汉人百姓纳税赋给国家,而不是做这些猛安谋克的奴隶,国家取了税赋,再分给那些猛安、谋克。”完颜亶从容做答。
希尹再度颔首不及。
“回去吧!”兀术也点了点头,却是一边说一边按照约定,亲自起身相送。
而完颜亶便在堂中再度依次行礼,这才小心随完颜乌野一起退下,稍倾片刻,一直送到正堂台阶下的兀术方才回到省堂上来。
见到兀术回来,粘罕当即出言:“这哪里是女真家的种,根本是一汉家小儿!怕是他看我们,也只是觉得我们是粗鲁野人。”
“都元帅言重了……”完颜希尹赶紧替完颜亶做辩解。
“稍等。”刚刚作势要坐下的兀术复又折身来到堂前,然后对着堂前数十步外那些议论纷纷的谋克与执勤士卒厉声呵斥。“不许议论!也不许窥探偷听这里的话!全都与俺滚远些!”
那些谋克情知几位贵人要说谙班勃极烈了,也是纷纷远离,便是尚书台仅存的些许执勤士卒,也都往外又走了十几步,立在距离省堂门前七八十步的位置。
而经历了一上午折腾的粘罕对此完全不屑,只是在身后兀自下了定论:“兀术,合剌这小子还算不错,再过几年天下稳定了,做个守成之君是可行的,现在让他登基,未免要扯出事情来……他真就是一个汉儿!”
兀术转过身来,朝那八名随完颜亶一起进来却未一起离去的侍从努嘴示意,后者中的一半,也就是四人便也一起出去了,却是顺便将从头到尾只打开了四扇门的大堂正门给直接拉上。
室内并没有陡然一暗,因为周遭多面天窗是被早早打开了的,便是粘罕此时居然也没反应过来,只是继续说个不停:“而且,废立这种事情,咱们做臣子的,如何能轻易去做?倒时候反而惹事。”
“可若这般说,都元帅囚禁国主与蒲鲁虎他们,便不会惹事了吗?!”兀术从一名侍从手中接过一物,背身而来,语带讽刺。
见到兀术负手往自己这边而来,粘罕当即蹙眉作势欲起身,这是出于本能的防御动作,但他心思早被兀术带到完颜亶身上,到底是没醒悟过来……而且,他也确实没往这边想……此番作为,只是属于心理层面上的防御姿态罢了。
但很快,一个意外便出现了,兀术行至粘罕身前三四步时,侧面蒲团上的完颜蒲家奴忽然在地上惊呼一声,然后便起身后撤数步。
粘罕虽然还是混沌一片,或者说有些难以置信,却不耽误他醒悟兀术要做非常之事,多年战场本能,使得他即刻抓起身侧马鞭,然后朝对方劈头抽去。
兀术一时被抽了个趔趄,居然让粘罕抓住空隙自身侧朝门口飞奔而去。
全场慌乱,如完颜希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余也都只是慌乱起身,却无人敢直接行动。
“按住他!”兀术捂着出了血的面目,依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大声下令。
门前四个出身燕京韩氏的侍卫,闻言居然对视了一眼,方才去拦,但粘罕战场经验何等丰富,早已经不顾一起直接冲撞过去,却是将原本被封住的大门给撞出了两尺空隙,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门外也有四人,八名侍从,四内四外,却是趁势一起按住了粘罕。
粘罕半个身子在堂外,半个身子还在堂内,四肢被八名有备而来的武士按住,只能奋力朝殿外大呼:“有人谋逆,速来救我!”
空旷的尚书台大堂前,几乎是远处最边缘位置,大约百余步外,十几名谋克齐齐怔住,然后毫不犹豫拔出刀剑就要冲上前来。
便是七八十步外的执勤士卒也都惊愕动摇……很显然,只要那些谋克跟上来,这些人绝对会直接转头随之冲上去的。
但是,不过是行了十几步,那十几名谋克便闻得一声凄厉惨叫,然后却是四太子领右副元帅完颜兀术奋力推开堂门,脸上血痕斑斑,手持一带血金瓜锤,出现在哀嚎者、都元帅粘罕的身后。
见此形状,十几名谋克几乎是本能有些心虚,然后步伐也极速缓慢了下来。
而接下来,随着兀术又是奋力一锤锤到粘罕后心,然后又一锤,直接锤到粘罕后脑勺上,让后者哀嚎声戛然而止,这些谋克也好,那些动摇的士卒也罢,却是各自停住了脚步,然后面面相觑……有人在想,这时候要有一个能做主的猛安多好?!还有人在想,都元帅这一锤死掉,哪还有什么去救的意义?!
什么叫计谋?
这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计谋……三锤子下去,通过消灭对方肉体的方式当众宣布此人不能再履行政治承诺,事情便成了。毕竟,粘罕长子设也马,根本没资格跟省堂中这些有开国资历、有兵权的人相提并论。
擒贼擒王,三锤了断都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