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赵玖握住身前之人双手不放的同时,复又扭头去看一名衣着锦缎的官员:“郑卿,正要借你名重诸国之势,压一压女真威风……你且去见女真人,告诉兀术,承蒙他配合,朕已经殄灭西夏,并携御营前军、中军、左军、后军、骑军各部六万众与六万党项降兵至此。而于此处得见大石林牙后,朕是更已经联军近二十万众,又有西夏储备可供给至秋收……正所谓未尝闻有二十万众而惧人者,又所谓利刃在手,杀心自起……朕既自谓兵精粮足,不逊女真勇士,当然要请他率女真大军与朕于此地会猎一场!”
高丽名士、国际友人郑知常闻言原本心下一紧,但想了一想,却又觉得豁然开朗,便当即重重颔首,继而昂首挺胸:“臣愿为官家效犬马之劳……只是可要与女真人定个会猎日期?”
“不必约期。”赵玖依然抓着大石双手不放,然后坦然下令。“因为从明日起,宋、辽、蒙兀二十万联军便将一起动身,自南向北联兵成势,然后自西向东平推过去……他完颜兀术若是想战,直接迎上也好,站着不动也行,朕自然能与他见面……届时且让大石林牙作陪。”
说到最后,赵玖却是理所当然看向了身前之人,而双手被握住的耶律大石原本全程只是笑对,此时闻言也只是一笑,但仅仅是一笑之后,便又肃然起来,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知大石者,陛下是也!”,!
咱们这么点人,碰上去就真是白白送命!便是身后拔离速两万众伏兵也要小心……最怕的不是咱们,而是两万伏兵误以为咱们得手,一头撞上来!”
“那也不能走!”兀术回过头来,脸色白的可怕。“你去告诉拔离速撤兵,俺去会会宋人!”
“四太子!”突合速忽然间勃然大怒。“这个时候不是较劲的时候,其他几位万户说的对,你处事公道,是个好太子,好大王,但偏偏太在意赵宋官家了!从淮上以后便耿耿于怀……但这般较劲到底有什么用?!”
“四太子!”阿二在一旁几乎要哭了。“宋人发现咱们了,一定是克烈部的蒙兀人跟宋军说了……赶紧走吧!”
“便是不说,这么大旗子立在这里半刻钟了,宋人也会分兵过来查探!”突合速愈发愤怒。“四太子,速速走吧!”
兀术看了看远处往这里涌来的数股说不清是宋人还是蒙兀人又或者契丹人的轻骑队伍,再看向突合速时,却又咬牙摇头。
“四太子!”
突合速见状非但不怒,反而叹了口气,语气也稍微放缓。“我真的懂四太子心意,但此时咱们还是走吧,让阿大阿二与敌军周旋一二,不丢了士气便可……若不是腿瘸了,我必然留下来,亲自与敌周旋……但眼下不比以往,我也是,你也是,大局也是。”
兀术嗤笑一声,不知道是不屑还是自嘲。
但无论如何,向来粗俗的突合速这次都没有恼火,反而只是继续恳切而对:“其实四太子心里这口气我也有,我这两年,常常恨尧山时自己不能在战场,常常想若我在战场,多领两三千兵马,是不是就能一举把那面龙纛拔了?然后关西尽入咱们之手,此时正在围攻东京?”
看向远处联军阵势的兀术终于有些动容了。
“但天下事哪有就凭一口气想当然的呢?”
突合速拉着兀术的手,继续厉声相对。“活女咽不下那口气,到底对大金是有用还是有害?你这位四太子若今日咽不下这口气,死在了这里,对大金又是有用还是有害?四太子,你也知兵的人,应该知道,河套这种地形根本是骑兵的绝路……这点你看之前蒙兀人的表现便知道了,咱们占优,他们受挫,结果想走都难,而眼下宋军的大股步卒来了,实力占优的是他们!若我是宋军主帅,知道咱们兵马内情后,一定让大军布置妥当,步兵在中,骑兵在左右,自西向东堂皇压过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到底该如何?”
兀术闻言不怒不喜,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向突合速的目光中却居然带了一丝恳求之态。
突合速见状,语气彻底缓了下来:“不管如何,说四太子,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走,见到拔离速,也赶紧让他掉头退兵,然后回到大营里,还要赶紧拔营,退出这片四面环水的地方,再做打算!四太子,现在没到必须要拼命的时候!不该浪战!”
兀术盯着突合速,突合速也盯着兀术,二人对视了片刻,但随着远处骑兵原来越近,终究是兀术仰天一叹。
其实,这位四太子何尝不懂这番道理?但就是因为懂,他才不愿退的,因为退出这片四面环水之地,真就相当于彻底退兵了,也意味着他此番被对面那个龙纛的主人调度起来以后,在数月时间内,处处受制,处处被动,几乎算是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一般。
便是他一开就想着战略收缩,放弃两端,退回到传统河北、河东地区,但自己退回去,和被人撵回去、逼回去,又哪里是一回事?
但能说什么呢?
突合速说的不对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是无解的,就好像尧山之下,他看到那面大纛从山上下来以后,根本无可奈何一般,此番这面大纛出现在此地,便已经在战略上压制了他。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赵宋官家此番所做的,更似是伐谋伐交,而他完颜兀术由于一开始就选择了保守战略,所以根本没有往这个层次上去想。当然了,如果他有完颜娄室的本事和勇气,完全可以以伐兵对伐谋伐交,但问题在于,他没有。
一念至此,兀术再度瞥了一眼那股赤潮,便转身打马而走。
突合速随即跟上,而阿大阿二对视一眼,却反而翻身上马,然后阿二往山坡侧后方稍作躲藏,阿大则拔起那面五色捧日旗,立在山坡之上,矗立不动。
且说,赵玖当然不会因为前方小规模交战而如何如何,甚至这场战斗的具体结果都未必会送到他身前。
今日抵达此处后,原本就以援军身份联络了契丹人与蒙兀人的大宋大军片刻不停,乃是即刻动身去往三家营地与友军们汇合,然后这位官家便随大军转向兀剌海城南侧……彼处是岳飞昨日路上便选定的大营所在,宋军已经在与两家蒙兀人的信中说好了,准备在两家蒙营地之间立寨,好与他们连营,然后携手抗敌。
当然,肯定是没有等到回信便直接出现在后方,然后直接操作了,而且眼下很明显有控制住这两股战力,进一步确保面对契丹主力时话语权的意思。
且不说那些,不知为何,走到一半时,赵官家的龙纛和左右陪侍的黑牛纛、白牛纛便停了下来。原本决定反客为主,在克烈部营地那里会见三家盟友的计划也随之改变——现在,官家要在这个野地里,在自己大军的环绕之下,接见三家首脑。
这似乎有些托大了。
但随行军将肯定不会提出质疑,甚至恰恰相反,接到口谕后,诸将反而兴奋,乃是各自动身,纷纷去请那三位了。
忽儿札胡思直接应下,他不敢不应,因为他的营地距离黄河很近,而且在野地里暴露着,上来便被宋军前方骑兵涌到营寨旁,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维护‘友军’的身份。
合不勒汗的表现很有意思,一开始宋军出现的时候,营地最远的他直接率军出了营地向外躲避,很有见势不妙就逃跑的意思。
但眼看着宋军保持了足够的友善,甚至向自己提供了一点粮食,并赠送了些许礼物。而且,这名乞颜部首领兼东部蒙兀部落公推的汗,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种四面环水、且军事情况复杂的地方根本无法轻易逃脱,而且到底是揪过吴乞买胡子的男人,胆量也不缺,所以他在稍作思索后,居然直接应下,然后便要单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