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合速见状,语气彻底缓了下来:“不管如何,说四太子,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走,见到拔离速,也赶紧让他掉头退兵,然后回到大营里,还要赶紧拔营,退出这片四面环水的地方,再做打算!四太子,现在没到必须要拼命的时候!不该浪战!”
兀术盯着突合速,突合速也盯着兀术,二人对视了片刻,但随着远处骑兵原来越近,终究是兀术仰天一叹。
其实,这位四太子何尝不懂这番道理?但就是因为懂,他才不愿退的,因为退出这片四面环水之地,真就相当于彻底退兵了,也意味着他此番被对面那个龙纛的主人调度起来以后,在数月时间内,处处受制,处处被动,几乎算是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一般。
便是他一开就想着战略收缩,放弃两端,退回到传统河北、河东地区,但自己退回去,和被人撵回去、逼回去,又哪里是一回事?
但能说什么呢?
突合速说的不对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是无解的,就好像尧山之下,他看到那面大纛从山上下来以后,根本无可奈何一般,此番这面大纛出现在此地,便已经在战略上压制了他。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赵宋官家此番所做的,更似是伐谋伐交,而他完颜兀术由于一开始就选择了保守战略,所以根本没有往这个层次上去想。当然了,如果他有完颜娄室的本事和勇气,完全可以以伐兵对伐谋伐交,但问题在于,他没有。
一念至此,兀术再度瞥了一眼那股赤潮,便转身打马而走。
突合速随即跟上,而阿大阿二对视一眼,却反而翻身上马,然后阿二往山坡侧后方稍作躲藏,阿大则拔起那面五色捧日旗,立在山坡之上,矗立不动。
且说,赵玖当然不会因为前方小规模交战而如何如何,甚至这场战斗的具体结果都未必会送到他身前。
今日抵达此处后,原本就以援军身份联络了契丹人与蒙兀人的大宋大军片刻不停,乃是即刻动身去往三家营地与友军们汇合,然后这位官家便随大军转向兀剌海城南侧……彼处是岳飞昨日路上便选定的大营所在,宋军已经在与两家蒙兀人的信中说好了,准备在两家蒙营地之间立寨,好与他们连营,然后携手抗敌。
当然,肯定是没有等到回信便直接出现在后方,然后直接操作了,而且眼下很明显有控制住这两股战力,进一步确保面对契丹主力时话语权的意思。
且不说那些,不知为何,走到一半时,赵官家的龙纛和左右陪侍的黑牛纛、白牛纛便停了下来。原本决定反客为主,在克烈部营地那里会见三家盟友的计划也随之改变——现在,官家要在这个野地里,在自己大军的环绕之下,接见三家首脑。
这似乎有些托大了。
但随行军将肯定不会提出质疑,甚至恰恰相反,接到口谕后,诸将反而兴奋,乃是各自动身,纷纷去请那三位了。
忽儿札胡思直接应下,他不敢不应,因为他的营地距离黄河很近,而且在野地里暴露着,上来便被宋军前方骑兵涌到营寨旁,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维护‘友军’的身份。
合不勒汗的表现很有意思,一开始宋军出现的时候,营地最远的他直接率军出了营地向外躲避,很有见势不妙就逃跑的意思。
但眼看着宋军保持了足够的友善,甚至向自己提供了一点粮食,并赠送了些许礼物。而且,这名乞颜部首领兼东部蒙兀部落公推的汗,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种四面环水、且军事情况复杂的地方根本无法轻易逃脱,而且到底是揪过吴乞买胡子的男人,胆量也不缺,所以他在稍作思索后,居然直接应下,然后便要单马而来。
不过,距离最近的耶律大石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城,他只是派了耶律余睹与赵合达前来拜见赵宋官家。
然后二人就被宋军拦在了距离龙纛百余步开外的地方。
接着,千余名宋军甲骑不等二人回去报信,直接在御营骑军都统曲端的带领下,直趋兀剌海城下,然后环城绕行,呼喊耶律大石之名……当然,是叫大石林牙,俨然还是保持了一定尊重的。
“我替你去吧!”
城墙之上,听着满耳‘官家请大石林牙一会’的噪声,萧斡里剌低声相对自家大王。
“不必。”
一直趴在城垛上,居高临下看着宋军军阵,看了足足一中午加一个下午的耶律大石忽然失笑起身。“毕竟是赵宋正经皇帝,又是此间兵马最强的,本该是我出城拜谒的……其实,若是信不过他,当日也不会在知道兴灵之地易手后,轻易越过彼处来后套的……那个时候咱们便将性命交给了人家,何况此时?此时人家也是咱们正经文书请来的援军,是此番救了咱们命的人!”
说着,随着耶律大石的示意,几名亲卫上前,直接在城头上帮着这位西辽国主开始解甲。
萧斡里剌想了一想,复又微微叹气:“怕只怕对方年轻气盛,强要压你一头!这边的人未必知道你在西域已经称汗王了,便是知道也怕是要佯作不知,届时让你称臣又该如何?”
“是啊,那又该如何呢?”露出甲胄里面一身布袍的耶律大石闻言忽然色变。“可若是不去,又该如何呢?”说着,不待萧斡里剌回复,耶律大石就直接转身下城去了,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此城到底是后套要害,你来守城!”
萧斡里剌只能对着自家大王背影颔首。
另一边,下得城来,耶律大石也不喊什么多余亲卫,也不调度兵马,只是一身布衣配一把刀,然后便翻身上马,下令打开城门。
待出得城门,门前正在呼喊大石林牙的宋军骑兵早早驻马,此时以为是使者出来,却是纷纷围拢上来,直接喝问:“大石林牙何在?我们官家有请!”
耶律大石当即仰头而笑,笑完之后方才从容做答:“我便是耶律大石,诸位兄台请带路吧!”
周围宋军骑手惊愕一时,只能匆匆去喊曲端,而片刻后曲端到来,却不料耶律大石早已经在宋军骑兵目视之下独自往那面龙纛方向而去了……而他们根本不敢拦的。
便是曲端,也只能冷笑几声,却也不再理会。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下午,此时太阳已经稍微变色与暗淡,唯独夏风呼啸如旧,送来无数喧嚣之声。耶律大石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匹马来到了那面著名的龙纛之前。
坦诚说,从出征之前算起,随着耶律余睹的那些言语,他对这面龙纛便已经印象深刻了。
但是很明显,龙纛之下并无特别年轻的贵人,大石扭头相顾,坦然相询,也自有班直指向路旁一棵格外高大的树木,而那边,果然也有好几圈甲士环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