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兢抬起头来,满头大汗,一时惶恐。
而旁边肃立的鸿胪寺卿王伦赶紧拱手出言:“官家,徐主簿有功无过,不说此事,便是此番出使高丽,按照旨意,将金富轼这个真正能做事、能管事的人带来,而不是郑知常,本身便算是不辱使命了。”
赵玖继续哂笑:“朕又没说他有过,而且便是此行也不算失败……朕也是刚刚才想明白,金富轼虽说有些能耐,但毕竟受制于小国,受制于高丽党争……他那些话既是他原本准备给朕说的,实际上也是被逼着不得不说的。”
王伦与徐兢一起松了口气,而后者更是抓了抓手中邸报,微微抬头。
下一刻,赵官家霍然起身,周围甲士也在杨沂中的带领下一起随行启动,但走不过三四步,这位官家却又回过头来:“徐主簿似乎还有话说?”
“是……陛下、官家!”刚刚转过身来的徐兢慌里慌张将手中邸报展开,匆匆寻到那个头版头条。
赵玖彻底转过头来,笑的愈发灿烂:“你有给国家聚财的好法子?”
“臣有一策。”徐兢咽了下口水,勉力而对。“官家可以加税!加商税!”
此言一出,王伦登时摇头,便是杨沂中也难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至于赵玖,其实一开始就没抱希望……自从他被现实逼得不得不公开求助后,这些天他和都省收到的奏疏、建议简直五花八门,但大部分都没有超出职业官僚们的预定方案。
譬如加商税,当然也在考虑之中……必要时竭泽而渔,也不是不行,但那是必要时,得等到国家真的没其他路走了,才会如此。
故此,赵官家一面心中直接给此人打上一个急功近利二世祖,只能用在高丽事务上的标签,一面却又言笑晏晏,准备一句话敷衍过去,然后赶紧回去更新已经变成周更的《水浒传》。
然而,这位外语专长的二世祖似乎看出了赵官家的心思,也可能是终于整理好了语言,却是赶紧解释:“官家,臣说的加商税不是那些旧税,而是一种新税,臣是从这次张太尉船队日本经历中参悟出来的……刚刚有看到邸报,便有了想法。”
赵玖终于稳住心思,认真再问:“具体怎么说?”
“官家……好让官家知道。”这徐兢情知到了关键,更知道机会难得,赶紧言道。“此番船队去日本、高丽,官家在登州赐下的旗帜、文书起了大用……所以回途中,船上老海商就说,愿意用一年一万贯的价钱,买一个官家的旗子!”
此言一出,旁边海商出身的鸿胪寺卿王伦直接情不自禁‘啧’了一声,俨然是有所醒悟……这根本就是向海商出卖‘正店’资格。
正店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有官方给与的自酿酒资格吗?那也要给朝廷交钱的。
换言之,这根本就是有成例的,而有成例,就意味着没有阻力或者阻力比较小……徐兢这个建议还真是一个开辟财源的好路子。
但与此同时,刚刚还在微笑的赵玖脑中一个激灵,却是当场怔住……这倒不是说他被对方卖旗子的创意给镇住了,而是说被对方的想法给刺激到了,然后回想起后世似乎是有这么一个类似的敛财的法子,好像是一个税种,也是出卖国家和皇室信誉这种东西的思路,所以非但不会积累民怨,反而会被人称之为良税。
偏偏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内容。
“然后呢?”赵官家回过神来,一面努力思索,一面紧蹙眉头追问。“仅仅是给海商卖旗子吗?”
“当然不止是卖旗子……”徐兢赶紧道来。“官家,还可以给各个行当都出类似的东西……也未必就是旗子,更多时候,乃是一封加了官印的文书……”
“印花税!是印花税!”赵玖绕过了徐兢,缓缓坐回到了院中树下的椅子,然后仰头感慨。“还有北伐基金彩票,外加皇室资格拍卖,海标旗,公司制,大国崛起……这才当了几年官家,真就什么都忘了……千难万阻,总还是有法子的嘛……徐卿,朕素来讲信用,你今天这个建议,值一个鸿胪寺少卿!”
徐兢先是茫然不解,继而大喜过望。
ps:感谢新盟主凡人你好烦诶!,!
两淮转运使的高官!
而在宣和年间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大概率是要丰亨豫大一党的。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徐兢他爹徐闳中不但依附蔡京,还依附郑居中。所以靖康一开始,他就被他爹连累,滚去池州当个某税监负责人去了,一直在那里干了四五年,然后又死了亲爹,守完了孝,再然后又空闲了快一年才被征召过来。
换言之,这位徐大使、徐主簿,根本就是吕本中兄弟、郑亿年兄弟、高衙内兄弟一类的混合体,论倒霉和祖上坏事程度,肯定比不上高氏兄弟和郑氏兄弟,更是全家躲过了靖康大变;论走运也肯定比不上吕本中兄弟,人家吕公相靖康后的传奇经历估计也算是大宋独一遭了……当然,作诗也不如,不过据说画画水平很高。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关键是,架不住此人当年为了奉承太上道君皇帝,阴差阳错混了个外语专长……可见,懂一门外语还是比较重要的。
“明叔。”
金富轼见状愈发感慨。“咱们虽说是至交,可老夫长你快三十岁,你若是不忌讳,老夫今日便与讲些君子之交不该讲的话。”
徐兢素来服气金富轼,此时闻言自然强压种种情绪,上前来到院中与对方在树荫下对坐。
“明叔。”金富轼按着手中邸报认真相对。“你先与老夫说实话,有没有因为自家仕途起伏,对你们现在这位赵官家有怨怼之意?”
“怎么会呢?”徐兢尴尬一笑,扭过头去做答。“我家中沦落乃是靖康时的事情,便是怨也只怨渊圣皇帝,最多扯上退休的吕相公、许相公,乃至于李光李中丞那些人,官家对我只有起复之恩。”
金富轼一声不吭,只是盯住对方不放。
徐兢沉默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相对:“其实还是对王伦那种幸进之徒有些不满,一个海商,只因为走了外戚的路子,便一朝成了九卿,位列秘阁……”
“只是王伦吗?”金富轼终于开口,却还是盯住对方不放。
“自然不止是王伦一人。”徐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叹气。“一朝回京,虽说又做了七品京官,可昔日旧识一个不在,还是有些彼黍离离之心……况且,满朝朱紫皆是往日小吏、末官,自己虽然知道这是天下大乱,时势使然,但心中却还是有些难以释然……总想着,想着能更进一步,不让先人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