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随着各方各面一系列的报告转回,无不说明这一番让人手足无措的福建基层动乱,非但严重耽误了生产,而且产生了剧烈的社会动荡、营造了一系列地方矛盾。
更要命的一点是,赵玖收到地方上渐渐平稳的讯息时,夏天已经要过去了……而这意味着,福建路的夏税征收工作已经大面积受损。
甚至,连秋税都保不稳!
而莫忘了,赵玖为啥要南巡,要搞这个改革的?不就是为了北伐前团结人心,让南方老百姓在北伐前稍微安稳一点,能并立向北吗?
那为啥又能北伐呢?
还不是说眼瞅着这个财政预算,估计今年就能到位了吗?
但现在你一整个路夏税都收不齐,甚至秋税都收不齐,枉论还有江西也受了一定程度影响,那你拿什么北伐啊?
而且江南到底到底算安稳了,还是没安稳?
这次动乱,根本就是从根子上对赵官家的全线战略产生了动摇。
可怜我们的赵官家,出道以来,自诩镇压军阀,扫荡叛乱,收复中原、踹翻二圣,箭射完颜娄室、逼凌耶律大石,收西夏、开公阁,通西域、立原学,从日本天皇嘴里掏金子,向高丽儒臣那里赚银子,跟大理要铜矿,往南越搞大米,和岳飞韩世忠并肩奋战,与李纲吕好问谈笑风生……转过身来,也能在凤凰山上数乌鸦,做乌龙船扫荡西湖,拖剑赋诗横压东南,武林大会拳打形势户、睥睨道学家,却万万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一头栽在福建的乡土斗殴之上。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还没完,夏日将去,就在福建动乱渐渐安稳,赵官家犹犹豫豫要不要北返东京之际,又一条坏消息……或者说一个肉眼可见的现象出现了。
赵官家在凤凰山看的清清楚楚,整个东南在夏末时节,开始大面积下雨,一直下个不停。
其实,四月初夏的时候,东南就已经开始有点雨水过多了,那个时候,就有本地官员给吕颐浩说,怕是今年的蚕丝产量要稍微受损。
但只是稍微,称不上灾祸,而眼下,其实也是类似……说是灾祸,未免太耸人听闻,但是这一轮雨水不停,确实又影响到了两浙路的秋收。
这让赵玖难得有些慌乱,也让吕颐浩有些慌乱,地方官员也有些慌乱……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秋后御营三十万众,都知道福建路的夏税出了大岔子,这要是万一东南的秋收遭了灾,那怎么办?
慌乱之中,有人存不住气,主动上奏赵官家,建议赵官家祭祀天地,祈求晴日。
赵玖当场就把这个奏疏给撕了。
大约刚撕了不到一日,西湖的雨还在下着呢,便有一名东京来的问安使例行抵达……整个建炎九年,每月都会有问安使抵达,而且一般都是侍郎一级的秘阁大员……这一次也不例外,来的是兵部左侍郎领都水监刘洪道。
但说实话,刘洪道负责黄河问题,这个时候除非是有什么分内要紧的事情,否则没必要来做这个问安使的……果不其然,此人既上凤凰山,面谒赵官家,交代种种东京事宜和地方军务之前,便先提及了一件麻烦事情。
“黄河水道?”赵玖蹙眉以对。
“是。”刘洪道严肃应声。“具体是陕州一带水道,河中本有中流砥柱……非是指李都统,而是真的中流砥柱……”
“朕知道……以往不是没有出问题吗?”赵玖负手看着旧殿外的雨水淅沥,略显不耐,直接打断了对方。
“臣并没有说出问题,而是如今筹备北伐,大量军需开始往关西运输,彼处河道不免有些捉襟见肘。”刘洪道依然认真相对。
“这倒也是。”赵玖连连颔首。“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是有办法的。”刘洪道赶紧继续解释。“臣来之前,工部胡尚书曾与臣讨论……其实可以重修唐时河中栈道……陕州一带正好大河南北皆在我们手中,完全可行。”
“但修栈道要多长时间?”赵玖愈发蹙眉不及。
“若用火药,可以速成。”刘洪道恳切相对。“臣等之前在东京试过,钻眼用药,完全能够炸石开道……但大量用火药,须官家决断,所以臣等专门至此……官家,若能迅速开凿栈道,不光军需能及时抵达关西,仗打起来,也能将东南物资加速运抵河东战场,事关后勤通畅,臣以为,还是值得的。”
赵玖本能张口欲言,但不知为何,却一时疑虑下来,居然没有给出回复,反而是想什么出了神一般,定定立在门内,望着旧殿之外沉默不语。
然而,此时往殿外看去,草木茂盛的凤凰山、遥遥可见姿态的雷峰塔、一片迷蒙的西湖,却全都烟雨迷蒙,正在夏雨笼罩之中。
赵玖心里清楚,又到了要做决断的时节了……但这一次的决断,真的是非比寻常,真的是事关重大,以至于自以为早就有了各种准备的他,临到事前,依然有些犹豫和畏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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