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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愚兄的诗词风月如何?”赵鼎赶紧凑趣。
“只论风月文章,咱们三人,还是元镇兄成就最大。”胡寅昂然相对,出口从容。“不过,这不是因为元镇兄是个有才的,而是说元镇兄平生不专做文章,稍有文学之作,皆是真情实意……而风月文字这些东西,一旦有了真情实意,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且说,赵张二人如何不晓得胡明仲是个认真的角色,他这般说,便是真的这般认为,所以赵鼎当即微微笑,捻须自得,心中惬意,而张浚却一时大急,便欲说些言语……他还是想证明自己的那份《檄文》是不赖的。
但也就在这时,胡寅根本不理会赵张二人姿态,反而也仿效刚刚的张浚,直接拎着鸭腿、敲着酒杯,用那张在烛火下分外油亮的嘴,吟了一首诗出来:
“残蟾衰柳伴牢愁,把酒悲歌汴水秋。
契阔死生俱泪下,功名富贵此心休。
杀鸡为黍思前约,问舍求田愧本谋。
又向春风话离别,此生生计日悠悠。”
一诗吟罢,胡寅捏着鸭腿,对着早已经色变的二人摇头感慨:
“元镇兄,你说今日只论旧谊与风月文章,可若论咱们三人的旧谊兼风月文章,还有比这首诗更贴切的吗?十年前,咱们三人一起藏在太学里,一起逃出去,在城外汴水旁议定,元镇兄家小多,所以往南,德远兄则往北,我孤身顺汴水向东,分三路去打探消息、寻找行在,以防路遇不测,被人一窝端了……可为何我先动身前你没有诗兴,偏偏是我走了,你二人南北作别时有了此诗呢?为何这首诗是《别张德远》,不是《赠胡明仲》呢?”
张浚一时愣在那里,赵鼎勉力含笑,方欲言语,但刚一开口,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反而有些痴了的意味。
至于吃了一整晚的胡明仲,却是继续拿鸭腿在桌上敲个不停:“元镇兄、德远兄,若论咱们三人旧谊,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件事情愚弟始终耿耿于怀!你们说,百年之后,诗词汰旧出新,咱们三人又不是什么大家,那些什么三相镇庙堂之类的庸俗之作怕是都要被遮掩的,到时候只剩下这首诗传世,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只有你二人曾生死契阔,我胡明仲却只是一个路人?当日定下生死情分的,难道不是赵鼎、张浚和胡寅,也就是今日在这里坐着的三人吗?!”
话到最后,几乎有些激烈之态,便是相隔两扇门的外厅,也有些慌乱响动,只是无人敢进来窥探罢了。
至于说赵张二人,胡寅一诗吟出,他们便有些渐渐黯然,等到胡寅作势指摘质问之时,二人期间其实皆有作言语回应之意,但几乎是刚一开口,却又都不免三分羞惭,三分酸涩,又有三分反覆之慨然,以至于无言以对……
毕竟嘛,曾几何时,国破家亡,三人既曾生死扶持,又曾死生契阔,那是何等交情?而如今,大局翻转,却各生羽翼,相互对立,以至于这般相聚,都要犹疑试探。
当此尴尬之态,胡明仲这般嘲讽,既有讽喻之意,又有几分真情实态,表达亲近之心,着实难对。
且不说其余二人心中何等五味杂陈,只说胡明仲,一诗吟罢,一番言语脱出,便继续低头对付那条鸭腿,片刻之后,将那鸭腿对付的差不多了,这位工部尚书却又干脆对着二人起身拱手:
“二位兄长,旧谊风月愚弟只有那一番话,也已经说完了,若有得罪,那自然是你们忘了咱们生死之交的旧谊,不是愚弟说的不中听……日本国的三百个武士既然都到济南了,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调配文书,走蒲津转运的事情,我也会安排的,就不耽误两位兄长了……你二位且论风月。”
言罢,竟然是头也不回的负气走了。
而赵张二人,相顾伶仃,也都心生惭愧,却是赶紧出去相追,却不料胡明仲年轻脚快,一路追到院中,也未见胡尚书回头,再加上此时外厅坐着的一堆子侄跟出来,又不好当众喊叫的,也是一时羞惭入地。
不过,已经停了微雪的院中,不顾仓促追出来的弟弟与侄子的胡寅却又忽然主动驻足,然后回头相顾:
“有了。”
“有什么了?”
张浚见到对方停下,赶紧上前,准备拖拽对方回去。“明仲,外面雪停,有些寒冷,且随愚兄回去用些酒水再说。”
赵鼎也赶紧上前欲言。
“不必了。”胡寅抬手挡住对方,然后当着三家子侄的面恭敬朝二人依次行了一礼。“刚刚两位兄长各有一诗……愚弟也得了一首庸俗之诗,可以相和,正当这雪月风花之旧谊。”
赵鼎和张浚齐齐头大,却又只能在各自子侄身前肃立。
而此时,微雪已停,一弯新月闪出,映照的地上、屋檐上稍显晶莹,胡明仲便在院中负手踏雪,一步一联,当众做了一首诗出来:
“河出昆仑墟,江出岷山底。
涵涵受百渎,滚滚经万里。
水惟准之平,而德鉴之比。
离堆与砥柱,何事中流起。
坐令平者倾,复使明者滓。
臣门虽如市,臣心要如水。
勿为砥柱激,乃作天地纪。
在家而有怨,惟舜处父子。
在邦而有怨,惟旦忧室毁。
夫岂忿欲哉,过是非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