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概也是察觉到了相应的情绪,行在也传出‘国主旨意’,一改往日行军不断的催促,提前便在此地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消息传出,逃亡队伍欢欣鼓舞,在营地建好,稍微用餐后,更是忍耐不住,纷纷开始沐浴。
有资格占据民房的贵人们倒是保持了矜持,他们可以等侍从打水来洗,少部分女真女贵更是能等到侍女将热水倒入桶内那一刻。
但是军士们却懒得计较,卸甲后,便纷纷下水去了。
一时间,整条潢水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和白花花的身体。
“老师。”
完颜希尹立在浮桥前,目光从下游扫过,然后面色平静的看着对岸的蓝天绿地,若有所思,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特别的喊声,而希尹头也不回,便知道是何人来了。
“恩师。”
纥石烈良弼又喊了一声,并在背后恭恭敬敬朝对方行了一礼,这才走上前去。“恩师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只是发呆而已。”
完颜希尹言语干脆,恰如他这些日子表现的一样,理性、坦然、果断。
或者直接一点好了,这个逃亡队伍能安全走到这里,希尹居功至伟……他的身份地位、他对军队与朝堂的熟稔,他处事的公正,态度的坚决,使得他成为此番逃亡中实际上的组织者与裁决者。
相对来说,大太子完颜斡本虽有威望和最大一股兵马势力,却对庶务一窍不通,甚至没有独立领兵长途行军的经验。
而国主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孩子,不敢说人人孩视于他,只是这般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一般的大事面前,这个年龄委实尴尬,没有理由在这个敏感时候将原本没给他的权柄尽数给他的。
至于纥石烈太宇、完颜银术可、完颜挞懒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在想什么?”希尹回过头来,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去洗浴,还是那身又脏又臭的皮甲。“为何来找我?”
“学生在忧虑国家与部族前途,心中不安,所以来寻老师解惑。”纥石烈良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某种程度上的坦诚以告。“照理说,如今逃出生天……最起码是躲过了堂皇大军的追捕,但一想到家父与辽王殿下生分,魏王一去不返,等到了黄龙府,那些之前在燕京按下去的仇怨、对立、派系,马上就要重新冒出来,而且彼处双方各有部众追随,还有宋军压上,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后呢?”
完颜希尹依然面不改色。
“然后……老师……”良弼认真以对。“等到了黄龙府,老师可能继续稳住局势?又或者老师可有别的法子来应对?其实,上下都服膺老师,那赵官家也点了老师的名字做宰执……若是老师愿意出来掌控局面,学生也愿意尽力。”
希尹沉默片刻,依然平静:“我此时能稳住局势,靠的是魏王殉死对诸位将军的震慑与逃亡诸人的求生之欲……等到了黄龙府……甚至不用到黄龙府,我觉得自己就未必能把握住谁了……你须知道,大金国就是这个样子,饶了一圈回去,还是要看各部的家当,我一个完颜氏远支,凭什么掌握谁?便是掌握一时,也掌握不了一世。”
“我本以为可以的。”良弼闻言反应有些怪异,既有些释然,又有些哀伤。
“本来的确可以有的。”希尹摇头以对。“可以靠教化、制度来收拢人心,就好像当初那个赵宋官家南逃时,只要想,总能收拢起人心一般……但宋人没给我们这个时间和机会。”
纥石烈良弼深以为然。
“良弼。”希尹再度打量了一眼对方身上脏兮兮的皮甲,忽然开口。
“学生在。”纥石烈良弼赶紧拱手。
“若有机会,还是要带着国族学汉话、写汉字、读汉书的……那些东西是真好,比咱们的那些强太多了。”希尹认真交代。
“这是学生的夙愿。”良弼毫不犹豫,拱手称是。“而且不止是学生,学生这一代,从国主到几位亲王子侄,都懂这个道理的,”
希尹点点头,不再多言。
而又等了片刻,有侍从来报,说是国主与皇后沐浴已罢,请希尹相公御前相见,二人顺势就此别过。
今日事,似乎就此了结。
然而,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营地便忽然乱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军士先行洗浴,结束后不久,等到了傍晚时分,天色稍暗,随行女眷们也忍耐不住,便借着芦苇荡与帷帐遮蔽,尝试下水沐浴。
而正所谓饱暖思,旷野之中,洗浴后的军士们吃饱喝足无所事事,便打起了女眷的主意,很快便引发了零散的强暴事件。
对此,希尹的态度非常坚决和果断,乃是派遣合扎猛安部队迅速镇压和处决。
可很快,几位大金国栋梁便惊恐发现,他们处置这类事件的速度根本跟不上类似事端发生的速度……强暴和劫掠好像雨后草原上的青草一般开始大量出现。
紧接着,很快又出现了聚众对抗合扎猛安执行军法的事端,以及成建制冲击女眷、辎重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什么了。
军队的忍耐到极限了,然后虽然陡然的放松,反而哗变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