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梨花愁啊,你说她就像她爹,那若是个小子岂不得像娘?那可怎么行?!于是她咬牙坚持把虞探花口中所谓“基础”的书读完了,读起邸报笔记来,剪报做的比日理万机的虞舍人还详细。后来虞允文教儿子读书气狠口不择言的时候就会说:“你还不如你娘!”
张梨花往往在旁边盯着耍赖不想学针线的女儿愠怒:“你这耐性还不如你爹!”
然后他夫妻俩来个面面相觑,最后虞允文无可奈何又难免好笑地扶额纠正:“是耐心……”
耐心就耐心,耐性又怎么了?偏你虞探花听得真!张梨花挥手赶走几个闹哄哄的小孩儿,找了半天从瓶里扯了朵梨花扔过去。虞允文轻轻巧巧地接住了问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当年虞探花探得什么花?张梨花可记得清,端的是那时节里难见的、汴京城顶红顶艳的海棠花!
“什么道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道理。”
然而虞探花不是当初还能害臊的小年轻了,探花郎的俊脸上带着促狭:“一树梨花压海棠又用错了。”
“偏用错,用错怎么着,”张梨花理不直气也壮,“使不得吗虞探花?”
使得啊,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这还是他这顶顶有才的虞允文给他娘子解释的意思啊!,!
家是什么人?这官家和前两个官家不一样,这官家把她爹看上,她可是一万个愿意加放心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嫁人还得她张梨花来嫁。她爹后来娶的这个浑家不大妥帖,镇日探花长探花短,弄得她也紧张兮兮的。探花可耍得刀?骑不骑得马?凫水哩?喜酸还是好甜?一瓮劲劲儿的腊酒可喝得?这位新嫁进来的娘心眼也实,急得跺脚:“恁什么净说这些!探花可是文曲星!读书的!”
哦——!读书的!那探花可曾读过什么书……不对,探花可曾没读过什么书?
张梨花眼一翻,脸一垮,这日子还能过吗?难道他读书来俺耍刀?这嫁过去莫不是人要立刻嫌弃她?她爹好歹是被官家看上的人,也许休书是拿不出来,和离书得有她张梨花一份吧?
张梨花长吁短叹,哀哀愁愁地像个小娘子似的……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娘子似的……也不像,人家小娘子愁起来对着雀儿鸟儿的念平仄,她张小娘子愁起来挥着鞭骑马撒野,从前鱼儿似凫水的人现在骑马的活儿突飞猛进。临嫁了,她别别扭扭地被人涂脂抹粉插簪带环,出去顶着一脑门的珠儿花儿的和她爹来了个面面相觑,为着这出嫁的风姿都觉着很搞笑,还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反倒是她那娘哭哭啼啼的,嘴唇翕动着嗡嗡哼哼了半晌,挤出来一句:“要是吵了架……就回来……别和你相公动刀子打架……”
张梨花听得真真的,她爹没忍住噗噗两声。她气怄上来,一甩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到了探花郎的府邸门口,她暗戳戳地往四周一打量,嘿哟张梨花猛剌剌地回神了!
她,张太尉的独女,郓县张梨花,可是奉旨成婚!
她腰杆子硬着哩,气粗着呢!
张梨花瞬间就精神了,抖起来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虞家的门,成了虞探花的夫人……虞探花虞允文的夫人……
张梨花一双杏眼直溜溜地盯着人小虞探花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刚生出来直冲云霄的心气儿瞬间拦腰断了一半。
脸俊。
高大雄伟。
探花,有才气。
还和她爹一起烧过金人的船!
嘶!张梨花恍恍惚惚。真真儿的?这么个人就成了她夫郎啦?她张梨花配得上这般的人物啊?
——她活了这么些年白活了啊,没想到她张梨花原是个如此了不得的小娘子啊!
张梨花刷新了对自己的认知。搁咱小虞探花虞允文那儿呢,他也略略地生出些紧张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之前暗里比照着张太尉想象张小娘子太过了,现在一瞧,柳眉,杏眼,朱唇,也没张太尉那么黑,高是高了点,可也没他自己高。
天姿国色那肯定不是,虞允文一个字儿都没想过。可,这和无盐二字也搭不上边儿,人小娘子也漂亮着呢!
叫这么个将成他娘子的人儿一双黑黝黝眼睛盯着,新婚燕尔,会不会臊啊?
——那当然会啊!
这吉日头个日夜一过,张梨花阴云一扫而空,愈发朝气蓬勃,虞允文长舒一口气,稍稍有些操劳。张梨花对虞郎很满意,越想越觉得她那绑了人虞郎的爹了不得。后来张梨花着实好奇,捧着脸压着声,还难得带着些腻乎乎羞涩涩的味儿叫人家:“问你个事儿。”
虞允文抬起头:“?”
“哎,”张梨花小声说道,“你当初怎么想着拿圣旨到爹那儿找上门了呀?”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什么叫上门?虞允文当即就要把那原委说出来辩个清白,但一来这原委不大好说,二来——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虞允文说道。
“哎呀,这不是那个什么,那个那个什么……”张梨花吭哧了半天没想出来“你们朝臣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虞允文茫然:“……请斩杨沂中?”
哎呀,好凶残。张梨花一拍桌子恼道:“——凡事必有初!”
虞允文明白了,他琢磨了片刻:“我正好没妻……”
张梨花的脸隐约黑了一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