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就能抬起胸膛回来见你了。】
或许正如他所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盼她看到才写,因此,这些家书般越写越长的信,亦不过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记录:如若有一天她看到,这便是他对她最恳切而漫长的“交代”,若看不到,这便是陪伴他入黄土的一点浅薄念想。
也因此。
在第十六封、写于他卧底任务即将结束之时的信里,他如此写道:
【迟雪:
辛苦,疲惫,最近几乎要窒息,时刻感到一种无法安心的痛苦,被噩梦折磨,只有偶尔能梦到你,梦里你还和我们小时候一样,好像一直没怎么长大,没什么变化。我一开始觉得很不适应,但总会梦到,后来就想,也许是我自己在提醒自己,在怀念着那一段过去。
只要想到,我所做的一切,也许同样在守护着你的平安,我会感到做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尽管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衷心祝福你。
我也很想念你。
这是只能写在信纸上说的话,但是是真话。】
到了第十九封。
信纸上却血迹斑斑。
【迟雪:
不知前路怎么走。我的人生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也许未来亲眼见到你,我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你。我感到绝望,却无法赴死,我还有需要去完成的事,只能希望,在这段与死神的拉锯里,在这条路上,如果上天会感念我过去做的那些微小的事,那就让我在和你见一面吧。
我希望我能够一眼就认出你。
也许不是用眼睛,但是如果你在,我会努力认出你,记住你。我以信仰为名向你发誓。】
他写到最后。
仍然只是称呼她为迟雪,没有任何亲昵过分的话语。
只有最后一封的最后一段。
他写:
【在回南方的路上,我在高铁上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身形很像你。所以忍不住想,也许你现在已成为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也许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在我心里,那个扎着长长的辫子,戴着眼镜,微笑着在门后等待我的你,是我心里的唯一。永远的,永远都不会变。】
“我的唯一”。
这便是解凛予她,最最温柔亲昵的称呼了。
迟雪放下信封。
却仍忍不住将那一沓信纸紧捂住,轻抵着心脏,仿佛如此便可穿透时间,穿透漫长的岁月,走到那个沉默看向窗外风景的青年身边,坐在他的旁边,告诉他,后来,“你的唯一成为了你唯一的妻子。”
她深呼吸。
最后看一眼,准备将所有的信纸好好叠好装回信封,却在装的时候怎么都塞不进去。
她有些疑惑,明明尺寸都对怎么会这么困难,于是干脆把信封倒置过来往下倒,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被自己落下的东西——
然后,一张大些的硬纸,夹着另一张小些的硬卡纸,便就这样紧贴着信封被倒了出来。
迟雪看着那莫名眼熟的颜色与材质,心口忽然一颤。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
午后的阳台上,室友都在寝室内午休。
只有她,却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同学录无从下手,最后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悲喜皆有地写下那么一句:
【解凛,如果在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因觉得“如果在见不到你”太不吉利。
她最后临了要“交”上去之前,又拿着墨笔,一点一点地将那半句话给涂黑。
于是这句话变成纯粹的祝福。
【解凛,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正如在她翻过来的卡纸上,同学录的背面。
尽管时光荏苒,他们都已长大,而这句话,仍然忠实地附印在褪色的卡纸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