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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堤,全部经的是他的手,若他真要贪银子,怎么也不可能是罪状上所说的几千两雪花银……放着肥肉不吃,却要去吃工部衙门里的那些贿赂?
更何况所有官员都清楚,范门御下极严,待下极宽,且不提监察院那数倍于朝廷官员的俸禄,便说在庆国各处任职的那三位大人,其实年年都受着范府的供养,区区几千两银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谁都知道范府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财神爷,杨万里他怎么可能贪贿?
但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所以官员更清楚,杨万里受审,只不过是宫里的意思,在门下中书贺大学士的一手安排下,审案的程序进行的极快,今天大理寺便要宣判了。据一些内幕消息,如果不是胡大学士着实怜惜杨万里有才无辜,硬生生插了一手,只怕杨大人下场会更惨一些。
范闲一个人站在大理寺衙门前,孤伶伶地,等待着里面判决的结果,大理寺衙堂外的衙役们早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吓的不轻,早已经传消息给里面的大人知晓,他们却只好战战兢兢地拦在了范闲的身前。
好在范闲并没有发飙,他只是沉默地等着杨万里出来。离大理寺最近的衙门便是监察院一处,那些一处的小兔崽子们发现院长在这里,都忍不住站出了衙门口,强抑着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一处是范闲的老窝,当年的整风着实整出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不然当日大闹法场,也不会还有一大批一处的官员护送着他出城。如今虽然沐铁早已经被踢出了监察院,可是这些官员依然把范闲当做院长,而根本不肯接受那个叫言冰云的人物,只是庆律院例森严,这些官员也只有远远地看着孤伶伶的范闲,以做精神上的支持。
范闲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小子,依然看着大理寺的衙门,脸上却泛着一丝安慰的笑容。
衙内一阵威武声响起,没有过多久,前监察院官办讼师,京都富嘴宋世仁从大理寺衙门里沉默地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喜色,反有些阴鹜。
打从范闲被夺了监察院院长一职,宋世仁这个编外人员也不想再在监察院里呆了,而是很直接地找到了范闲。范闲没有想到这个富嘴竟然也有如此知恩图报的一面,略感吃惊之余,自然将他安置了下来,恰逢朝廷开始清理范系人马,为了颜面,自然不能搞特务的手段……一切要尊重庆律,所以范闲便将他派了出来,至少要替自己的这些下属们,谋求一个相对公平的结局。
看着宋世仁的神情,范闲的眼睛微眯,说道:“我现如今不能进衙门,所以才拜托你……案宗咱们都看过,没道理打不赢。”
“明知道是朝廷安排的证人证据,可是谁也没办法。”宋世仁叹了口气,看着范闲说道:“当年大人在江南整治明家,不也用的这个法子?”
范闲的心头微颤,声音压成一道寒线厉声说道:“我也没指望替万里脱罪,只是我所说的打赢,至少是……我这时候得看到他人!”
“囚三年。”宋世仁垂头丧气说道,如今替小范大人办事,便等若是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这官司怎么打也是输。
“哪里有囚这个说法?”范闲微怒斥道:“三千两银子,顶多是流三千里,庆律里上说的清清楚楚,退赃还银能议罪,你这官司怎么打的?”
宋世仁欲言又止,苦笑说道:“庆律自然是这般写的,本来退赃罚银议罪昨儿已经说好了,可是今天贺大学士来看审,却把这条给抹了,也改流为囚。”
“贺宗纬?”范闲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怒反笑了起来,沉默半后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敛了表情,平静说道:“你再进去,把这银票交给大理寺卿,问问他,他的庆律究竟是怎么学的?是不是要我亲自站出来和他打这个官司。”
宋世仁接过银票,看着上面的三万两的数量一怔,沉默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脚,又往衙堂上面走去,他知道今儿范闲弄这一出,实在是被朝廷逼的没有办法,为了杨万里的死活,范闲只好站出来,卖一卖这张并不老的脸,只看大理寺的官员们,究竟会怎么想了。
不知道宋世仁进去之后说了些什么,没有过多久,一位官员轻轻咳了两声,走到了石阶下,在范闲的耳边说了两句。范闲也没应答,只是摇了摇头,那名官员一脸无奈,又走了回去。
终于,宋世仁扶着杨万里从大理寺衙门里走了出来。范闲眼睛一眯,便看出来杨万里在牢里受了刑,心里涌起一道阴火,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了下去,喊了几个下人将杨万里抬上了马车。
杨万里与他擦身而过,这一对年龄极为相近的师生二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杨万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甘,一丝悲愤。
范闲感到有些冷,他知道杨万里在悲愤什么,一个一心只想做些事情的官员,却因为朝廷里,皇宫里的这些破事儿,却要承受根本就没有的冤屈,丢官不说,受刑不说,关键是名声被污,身为士子,谁能承担?
便在范闲准备离开的时候,门下中书大学士贺宗纬在几名官员的陪伴下,缓缓从大理寺衙门里走了出来。贺宗纬看着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范公子好雅致。”
范闲根本看都懒得看此人一眼,这个态度却是把贺宗纬身边的几位官员弄的有些愤怒,眼下京都的局势早已不是当年,贺宗纬正是当红,范闲却早已是一介白身,当着官员问话却不答,不合规矩。
贺宗纬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问道:“本官很好奇,你先前究竟和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大理寺正卿会忽然改了主意。”
这真的是贺大学士非常好奇的一点,他常入宫中,当然知道陛下和这位小范大人之间再也难以弥补双方间的裂痕,所以如今他看着范闲,并不像当年那般忌惮。今日奉旨前来听审,他在暗中做了手脚,务必要让杨万里这个范门四子之一再无翻身的余地,但没有料到本来一切如意,最后却忽然变了模样。
明明眼睛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复圣眷,而且全无官职在身,为什么大理寺里的官员们竟是被他一句话就骇了回来?贺宗纬苦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范闲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让这些官员连陛下的暗示都不听了。
范闲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对那位大人说,不要逼我发飙。”
……
……
“你想逼我发爽吗?”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贺宗纬那张微黑的脸,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当街痛捧朝廷命官,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此言一出,贺宗纬身边的那几位官员终于想清楚了范闲的厉害并不仅仅在于官职和权力,唬的往后躲了一步,但贺宗纬却依然平静地站在范闲的身前,叹了口气,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免生出了些许遗憾,在官位和权力方面,自己或许能够压住对方,然而在毒辣不讲理的杀伐面前,自己却永远不可能像这个人一般如此狂妄。
“苏州知州成佳林被参狎妓侵陵,被索回京自辩,大概再过些日子,又会来大理寺。”贺宗纬温和说道:“看来您这位京都的富贵闲人也不可能真的闲下来。”
范闲眼帘微垂,随意说道:“你是陛下的一条狗,所以要忙着到处奔忙,我可不会。”
打人不打脸,偏生早在多年之前,范闲就曾经打过贺宗纬的脸,今天在衙门口,在大街上冷言骂贺宗纬为狗,等若又打了一次对方的脸。如今的贺宗纬毕竟不是当初的小御史,身为朝中第一等大臣,自有自己的颜面体面要顾忌,更何况此时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他微黑的面色渐渐变了,冷声说道:“身为人臣,自然是陛下的一只狗,在本官看来,您也是陛下的一只狗,难道不是?”
贺大学士自以为这句话应对得体,既存了自己的体面,又将这句话挡了回去,还让范闲不好应对,却哪里想到范闲听着这句话却笑了起来。
“如果我是狗的话,陛下又是什么?”范闲嘲讽看着他,冷笑说道,转身上了马车。
贺宗纬面色一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像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范闲今天可以影响大理寺一样,因为对方再如何被贬,可对方……依旧是陛下的骨肉,仅此一点,这天下万民也无法去比。贺宗纬的心里生起一股强烈的黯然,觉得人生总是这般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