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强大,甚至在那枪声之后,依然活了下来,醒了过来。范闲清楚,经此一役,陛下再也不会亲身出宫,以身犯险。如今摆在范闲和皇帝之间的局面,便是他们父子二人动手之前那一长番谈话为基础的互相挟制。这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不论是庆帝还是范闲,都不希望战火绵延至天下,如此,范闲此役惨败,便必须找到一个足以战胜陛下的力量。
天下已经找不到了,只有往天上去找,范闲的心情略感沉重,他知道神庙在世人的心中是怎样崇高的存在,可是他很担心五竹的安危,为了自己经脉的伤势,为了很多很多目的,他都不得不往神庙艰险一行。
“怎么走?”王启年轻拉马缰,问出了一个很实在的话,世人皆敬神庙,但谁也不知道神庙在哪里。
“向北,一直向北,一路向北。”范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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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陛下没有下发这道旨意,这让范若若对于嫂子当日不离京的选择佩服到了极点,虽然依然没有人知晓,宫变前一夜,范闲和皇帝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至少林婉儿应该是猜到了一些,眼下的京都只是在拼命追杀范闲,而并没有用雷霆之势镇压范闲所庇护的人们。
范府不离京归澹州,毫无疑问也是表达了一种态度,一种试探皇帝对于履行承诺有多少诚意的态度。
一念及此,范若若很是佩服嫂子临危不乱的心境,心里对兄长范闲更是生出了早已根植入心的崇拜感觉,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还有谁能够逼得一位强大的君王在遇刺之后,依然要被迫压下愤怒呢?
宫殿近在眼前,范若若渐渐平静了心绪,她当日在摘星楼只是为了帮助兄长逃出京都,其实说到底,她对于皇帝陛下不可能生出太多的怨恨之意,毕竟二十几年前,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可怜婴儿的死,离她太远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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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走到了最后一天,庆历十二年的脚步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这片大地上,然而南庆朝廷的脚步依然无法行稳,皇帝陛下虽然已经能够半坐起身子审看奏章,但终究不能太过耗神,而门下中书里贺宗纬已死,各部里又有关键官员被范闲狠手清除,一时间朝堂上竟是有些混乱,好在胡大学士拼了这条老命,连续七个昼夜没有回府,还算是没有让朝政大事被耽搁太多。
而阴暗处的脚步也依然在混乱地踏踩着,京都里看似回复了平常,实际上依然处于十分森严的控制之中,尤其是针对那些刺客的捕杀工作,从来没有松一口气。庆国朝廷必须在这件事情上感到骄傲,那些先被陛下重伤,后又被万箭齐射的九品强者们,应该还被围困在京都之中惶恐度日,在这样一座大都城,却能严格地封死了这些强者逃脱的可能,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强者受伤太重,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庆国国家机器的恐怖。
眼下已经确认了五名刺客的死亡,尸首已经运进了皇宫,已知姓名的刺客却还至少有三人不知所踪,分别是北齐皇宫第一高手狼桃大人,东夷城剑庐幼徒王十三郎,北齐圣女海棠朵朵。这三人在京都里曾经有几次险些被擒下,只是每每付出鲜血的代价后,才狼狈地逃出围困。
至于……范闲,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发现,是的,范闲不见了,影子也不见了,负责扑杀工作的庆国官员到这一刻才发现,监察院培养出来的人物,确实在这些方面太有天才。
不过官员们依然有信心,因为小范大人受伤太重,陛下玉口圣断,此人经脉已毁,一年内不可能复原。
另一方面那些每夜入宫回禀进展,递折子求御陛的朝廷大员们,不免又看到了另一幕让他们早已习惯而如今却格外古怪的场景,陛下虚弱不堪地躺在棉被垛子里,一位穿着寻常姑娘服饰的女子,冷冷淡淡却又仔仔细细地服侍着陛下,为陛下端药喝,喂食吃。
那女子是范家小姐,朝廷大员们在前五个月里早已经看惯了她的容颜,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出去了一天而已,怎么又回来了?小范大人不是成了刺君的钦犯,怎么他家的妹子却还能在陛下的身边侍候着?姚大总管在想啥?难道就不担心范家小姐使些坏?
不仅于范家小姐天天在宫里侍候陛下,便是被众人看成死地的范府,似乎也没有变成地狱,里面的人们照常生活着,晨郡主林婉儿更是隔三岔五便会入宫一次,给陛下带去一些新鲜吃食儿,讲讲顽笑话儿。
这叫个什么事儿?陛下想杀小范大人只怕都想疯了,却根本不想难为他的妻子妹子?这一幕实在太过荒唐荒谬,实在是令人有些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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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沉闷气氛终于在二月初的一天被打破了,姚太监收到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当夜在御书房内与伤后疲弱的陛下一番长谈后,第二日无数内廷和军方的人马,便悄无声息地从各方汇集,来到了一等澄海子爵府的大门口。
晨光冒出来的第一刹那,树上青芽还在木皮下沉睡,言府的大门便被猛地一下轰开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军士看守住了所有的方位,而二十余名高手直接从高高的院墙上飞跃而过,他们似乎知道目标在哪里,直接扑向了后园那座假山。
姚太监袖着双手,一脸平静地等在言府之外,没有丝毫进府说话的意思,这间府也不是简单的地方,且不说言若海大人当年在监察院里经营多久,且说如今的言府年轻男主人,毕竟也是监察院的院长。
这次行动没有向监察院透任何风声,因为一旦真的在言府里捉住那位贵人,只怕言冰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小言公子披着一件睡衣,满脸凝重地看着府内嚣张无比四处搜索的军士,眼瞳里的怒火愈来愈浓,然而他的表情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当年庆国最成功的奸细,心志之坚强,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他没有向园后父亲的居所赶去,他只是站在卧房的门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身后的床上,他的妻子沈大小姐缓缓坐起身来,颤着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难道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言冰云头也未回,声音被挤压成一道寒线。
坐在床上的沈婉儿面色剧变,半晌后才颤着声音应道:“你说什么?”
“只有我和父亲知道,而最先前是你提醒的我。”言冰云的唇角泛起一丝极为苦涩的笑容,“当年确实是我负了你,可是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忘记了,而且咱俩毕竟是夫妻,没想到,你不让我老言家家破人亡,竟还是心有不甘。”
沈婉儿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知道相公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所做所为,朝着言冰云的背影凄声说道:“我哪里有这个想法,只是他终究是钦犯,若被朝廷知道了,咱家怎么逃得开干系?再说他本就是个厉害人,若说是他自己躲进来的,府里没发现,朝廷也能相信。”
“是啊,咱家有首举之功,却也有庇护之罪。”言冰云的笑容显得是那样的阴冷和苦涩,“我却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北齐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忠于我大庆朝廷了?”
言府的院子里传来一片嘈杂之声,而这间主人的卧房却是如此的安静,言冰云身后的沈婉儿低下头去沉默许久,终究勇敢地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怨毒之色:“为什么?你说什么?不要忘了,我总是你的妻子。是啊,那件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敢说那件事情和他范闲没有关系!”
沈大小姐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显得格外悲痛和怨恨,她看着言冰云的背影痛哭说道:“我父亲被北齐皇帝使上杉虎杀死,紧接着全家被抄,家破人亡……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我一家上下两百余口人全死了!我那只有三岁的弟弟也死了!这是谁做的?”
“这是北齐皇帝做的,但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范闲和那个叫海棠的女人出的主意!”沈大小姐的眼睛全是仇恨的光芒,“可是我能怎么做?范闲是你的上司,是你的朋友,是你从来不说,但实际上最佩服的人……难道我还能指望你替我那一家大小两百余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