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因为区区十八万两银子就把户部尚书和一位大学士都夺了官。
“胡虚之。”皇帝微笑着问道:“依你之见,这事户部应该是个什么罪名?”
胡大学士出列,稍一斟酌后,轻声说道:“欺君之罪。”
朝堂上嗡的一声。
皇帝挑了挑眉头,颇感兴趣问道:“那该如何惩办?”
“不办。”胡大学士将身子欠的极低。
“为何?”
“户部调银入河工,乃是公心,乃是一片侍奉陛下的忠心,虽是欺君,却是爱君之欺。”胡大学士清清淡淡说道:“庆律定人以罪,在乎明理定势,明心而知其理晓其势,户部诸官及尚书大人乃一片坦荡赤诚心,陛下明察。”
“噢?”皇帝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微笑说道:“可是律条在此,不依律办理,如何能平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如何平百官守律之念?”
“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勿需去堵。”胡大学士和声应道:“只要大江长堤决口能堵,百姓眼能视,耳能闻,有果腹之物,有安居之寓,自然知道陛下的苦心。”
皇帝意有所动,点了点头。
胡大学士继续说道:“至于百官……”他的唇角忽然泛起淡淡苦笑,“若百官真的守律,倒也罢了。在臣看来,庆律虽重,却重不过圣天子一言,若陛下体恤户部辛苦,从宽发落,朝中百官均会感怀圣心。”
他最后轻声说道:“陛下,最近一直在连着下雨。”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极低,除了靠近龙椅的那几位官员外,没有人能够听见。
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知道自己最亲近的门下中书学士们,之所以今天会站在范家一边,乃是为了朝廷着想,是为了自家大庆朝的钱财着想。他皱眉想着,胡舒二人并不知晓朕的真实意图,又被修河一事一激,才会出面保范家,可是……难道自己这次的做法,真的有些失妥?
难道朝中有些良心的官员,都认为范建应该留下?
他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望着殿下的范建,轻声问道:“别人说的什么话,朕不想听,你来告诉朕,为何未得朕之允许,便调了银两去了河运总督衙门?”
范建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一躬及地,很简单地回答道:“陛下,臣怕来不及。”
这笔银子,其实就是户部往江南送的银子里截回的一部分,皇帝是清楚的,范建自然是清楚皇帝清楚的,今天朝堂之上,被众官员以此为机攻击着,范建却坚持着不自辩一句,更没有试图让皇帝来替自己分担。
为万民之利,敢私调库银修大河,真是大庆朝难得一见的正义之臣,难怪感动了胡舒两位大学士。
为陛下颜面,敢面临重罪不自辩,真是大庆朝难得一见的纯忠之奴,难怪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动。
皇帝沉思着,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朝会后明旨下来了,户部亏空严重,陛下震怒,督令清查继续进行,而已经查出的问题,交由监察院及大理寺负责审理。
户部尚书范建被除去了二级爵位,罚俸,留职。
说来好笑,这二级爵位还是当初范闲在悬空庙救了皇帝之后,宫里加的恩旨,至于罚俸,加上上次的罚俸,范建应该有足足两年拿不到工资了。
可是……他依然稳稳地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而相应的,户部已经查出的亏空,牵连到许多官员,一场轰轰烈烈的纠查工作就此开始。各方势力开始被迫斩去自己的手足,免得被户部压了这么些年的亏空,斩掉了自己的头颅。
太子那四十万两银子被宫中那位太后调了私房银子填了。
而其余各派的官员却没有这么好的一位nǎǎi,不论是东宫一派,还是长公主一派,都有大批官员纷纷落马,而一些新鲜的血液,比如贺宗纬这种年轻的人物,开始逐渐进入朝廷之中。
去年的秋天,因为范闲与二皇子的战争,朝臣们已经被肃清了一批。
今年的深chun,因为户部与长公主的战争,朝臣们又被肃清了一批。
抛弃,放弃,成了一时间朝局之中的主要格调。
这个故事的源头在江南,正因为范闲弄了这样一个假局,才会让长公主一方面的人,以为抓到了范家最大的罪状,才会敢于抛出如此多的卒子,扔到这团浑水之中,意图将京都范家拉落马来。
但谁都没有想到,银子,是打北齐来的,国库里的银子,范家没动。
当然,皇帝以为自己清楚范家动了,而且是在自己的允许下动了。
皇帝以为自己知道这天底下的所有事情,其实他错了。
总而言之,范家异常艰难地站稳了脚跟,而皇帝……对于朝官们的控制力度又增强了一分,让宫里也安稳了几分。
皆大欢喜。
从目前的局势看来,至少在明面上,京中已经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威胁到那张椅子,一时间chun和景明,祥和无比。
而在暗底下,太子与二皇子被迫组成了临时的同盟,虽然范家因为这件事情,也伤了一些元气,但是……谁都知道,如果远在江南的范闲回来后,一定还会发生某些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