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慎独满脸平静,说道:“出来。”
…………棉帘被缓缓掀开,王羲满脸歉意走了进来,在那柄长弓的威胁下不敢再进一步,只是站在门口,叹息道:“对不起。”
燕慎独瞳孔微缩,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物,他的目力惊人,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那个雪夜族学前,替范闲挡了自己偷魂一箭的青幡客。
他清楚,虽然自己的守备师里的身份保密,并没有太多护卫保护自己,但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对方竟能通过元台大营的层层戒备,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的营房,这份身手,异常高绝。
如果以往ri里燕慎独的习xg,此时弓上这一箭他早已shè了出去,对于任何想来偷袭自己的人,燕慎独都会让对方失去生命。
但很奇怪,面对着这个奇怪的人物,燕慎独没有松弦,只是冷冷说道:“你是何人?”
王羲缓缓低头,抱歉说道:“我叫王十三郎,奉命前来杀你,非我愿意,实是不甘。”
燕慎独用箭尖瞄准那人的眉心,双手稳定,弓统一丝不颤,似乎再拉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力疲。
箭尖所携的杀意已然映在对方的心神中,他不认为天下有谁能逃过自己这一箭。所以听到对方自承是来杀自己的,燕慎独非但不慌,反而多出一丝冷厉:“范闲?”
王羲行了一礼,无奈说道:“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逼着我杀人来着?”
营房外的雪早已停了,但入夜后,风声又起,呼啸着有如山间野兽的绝望哀鸣,穿过厚厚的棉帘,击入人们的耳膜。燕慎独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歉意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为什么这个十三郎的脸上,竟是看不到一丝紧张与杀气,而只是无穷的悲痛与内疚。
一个暗杀者,他需要内疚什么?
内疚杀死自己?
燕慎独心神不乱,却冷了下来,对方如果不是故作玄虚,那便是一定有杀死自己的能力。就像是在山中猎兽一般,面对一个孩童的箭枝,一只有厚皮的熊瞎子会依然稳定地蹭着树皮,无比舒服,因为熊瞎子知道,那箭shè不死自己。
自己这箭能不能shè死面前这位十三郎?
燕慎独平生第一次对于自己手中的箭产生了怀疑,因为在那个雪夜之中,青幡曾动。
“能说说话吗?”王羲叹了口气,舔了舔自己异常干燥的嘴唇,说道:“我不一定要杀你,如果你肯跟我走,从此不参合这天下的事情,废了自己武功,断了与世人的联系,让世人以为你死了……范闲也就消了这口气,他的目的达到,我就不用杀你。”
燕慎独没有笑,只是觉得很荒唐。
于是他松手。
箭如黑线,倏乎而去,前一刻似乎还在燕慎独的弓弦之上,下一刻已经到了王羲的面前!
然后燕慎独看到了一个令他心头大惊的景象,只见王羲脚下微动,连踏三步,三步之后,整个人又回到了先前站立的地方。
那枝箭呢?
那枝挟着无穷厉风的羽箭擦着王羲的脸颊而过,穿过厚厚的棉帘,嗖的一声shè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与四处呼啸的风声一合,再也听不见了。
看似简单的三步,但燕慎独的眼瞳已然缩紧,看出里面的玄妙,在如此短的距离内,能够避开自己的疾速一箭,需要的不仅仅是恐怖的反应速度,还有与之相配的绝高真气控制!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一个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替范闲卖命?
三个疑惑涌上燕小乙的心头,然而他的手下却没有丝毫变慢,早已shè出三枝羽箭,化作三道电光,向着王羲的上中下三路shè去,而他的人却是一提小刀,翻身而起,划破后方的营布,遁入了黑暗之中,这一系列动作以及三枝连珠箭已经耗去他太多jg力,他没有余力呼救,而且也知道营中将士就算赶了过来,也不可能在这个神秘算命者的面前将自己救下来。
…………营帐之后,燕慎独仍是持弓凝箭,却未shè出,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面前的王羲,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躲过那三枝箭,又怎样会赶在自己之前堵住了后路。
好在燕慎独眼尖,看见了王羲衣袖里滴滴流下的鲜血,对方受伤了,这个事实让燕慎独的心气为之一振,看似玄妙的步法,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燕门神箭!
天未落雪,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残雪,与落雪并无二致。
王羲低头看了自己浸出鲜血的衣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不想杀人。”
“那你为何来?”燕慎独眯眼,冷冷问道。
“因为……”王羲有些疑惑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因为我必须帮助范闲,为了这个天下的安宁,为了整个大陆的平衡,为了家乡,还是为了什么?我必须帮助他。”
“天下之安宁寄于一人之身?范闲不是陛下……”燕慎独左退向后微屈,将将抵着自己的箭筒,一面说话,一面暗自准备着。
“我家里已经没人了。”王羲叹息说道:“要让天下安宁,我必须帮助他,便只好对不起你……但凡大时代,总需要小人物的牺牲。”
小人物?燕慎独从来不这样看自己,他是大都督的儿子,燕门箭术的传人,ri后天下的风云人物,眼下只是杀了一个神庙的二祭祀,自己的光彩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又怎能死去?
王羲再次抬头望天,似要通过天上的厚厚层云望到那片星空,幽幽说道:“希望我没有帮错人。”
抬头望天,如此良机怎能消逝。
燕慎独凛然挺身,控弦而shè,连发七箭,然后单手摸至箭筒,抽出最后一根箭……上弦,扣弦,shè出!
七箭在前,杀意最浓的一箭却隐于最后。
燕慎独再没有如今天这般满意自己的修为,能shè出这样的七一之数,已是他此生所能达到的顶峰,甚至比父亲当年还要更强悍一些,如此恐怖的箭袭,他相信,就算对面站的是范闲,范闲也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