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默片刻后扬起头来,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孩儿敢请太后调军入京……弹压!”
…………含光殿内再次平静了起来,许久之后,太后缓缓开口说道:“今ri太极殿中,颜行书已有此议,最后是如何被驳回的?”
太子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谁也未曾想到,门下中书大学士尽数入狱……今ri却又有人跳了出来。”
今天在朝廷上跳出来的那个人官职并不高,但身份很特殊,因为他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贺宗纬!
贺宗纬此人一直是东宫一派,后又曾经帮助长公主将宰相林若甫赶出京都,并且与范府一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太子一直以为此人将是自己ri后在朝中的柱臣,没料到,要调军入京下诏之时,竟是此人跳了出来反对。
贺宗纬的反对很极端,他脱了官服,取了乌纱,领着十几名御史,就那样跪在了太极殿前!太子盛怒之下,打了他十二大杖,将他赶出宫去,可这位当初京都出名的才子,竟那样血迹斑斑地跪在了宫墙之前,一步不让!
“贺御史的反对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微垂眼帘,疲倦说道:“其实哀家一直未让秦家入京,担忧的也是这个问题……朝廷祖例,严禁军方入京干政,这个先例一开,只怕ri后遗患无穷。”
太子默然,清楚太后老祖宗的担心,太后始终还是希望能够自己能够和平接班,一旦牵入军方,秦家叶家坐大,自己又不像父皇一样在军中有无上权威,这将来的庆国,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秦家世代忠诚,不需担心。”太后冷漠开口说道,她与秦家关系极深,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可是叶家呢?叶重可是你二哥的岳父!”
太后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后,y森开口说道:“只是范闲……这个y子行事太过疯狂,若无大军压制,这京都永远不可能安稳下来,即便你杀了大狱中的数十名臣,于事又有何补?事态再拖延数ri,我大庆另五路jg锐大军一旦军心不稳,事态堪忧。”
太子沉默一礼说道:“故,孩儿需要军方入京,与将来的麻烦相比,如今的范闲,是摆在面前的匕首。”
他微微皱眉说道:“只是……贺宗纬那边怎么办?他毕竟是左都御史,手底下带着一批出名不怕死的御史,在宫墙外玩死谏……”
太子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杀大臣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可是杀言官,却是犯大忌的事情。即便以庆帝当年的无上权威,御史们集体攻击他的私生子范闲,庆帝也依然只有杖了几下以做表示。
“总是有人需要当恶人的。”太后盯着太子的眼睛,慈爱说道:“这些人由哀家下旨处置吧。”
太后顿了顿又说道:“大军入京后,你大哥的统领差使便可以交出来了。”
太子一怔,诚恳一礼,感动无言。
————————————————————离含光殿不远的广信宫中,从一开始拟定了这个计划,然后便开始冷眼看着无数角sè在舞台上演戏的长公主,终于第一次陷入了某种忧虑之中,因为今天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让她感觉到了一丝蹊跷。
“为什么还没有抓到范闲?”她看着身旁的侯公公,冷若冰霜问道:“内廷不是没有高手,京都府不是没有出力,本宫需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的人头?”
这番话,她是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出来的,林婉儿在一旁微笑倾听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相公的安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既然宫里没有办法抓住他,那么他永远不会被人抓住。
将侯公公赶出宫去,长公主的脸上马上换了表情,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出来先前动了那么大的脾气。
因为她清楚,范闲不是那么好抓到的。既然这个年轻人能够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就证明了他的能力。
这是一个事涉天下的大局,长公主心思的重心一直在大东山上,而不是在京都之中,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没有想到范闲能够活着回到京都。这一点,已经从根本上震慑住了她的心神。
范闲活着,燕小乙自然就死了。李云睿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寒意微敛,想着范闲如今的一身修为,究竟到了何等样的境界?居然敢在京都之中,如此狂妄放肆地用刺杀手段,来挑战皇宫的权威!
她忽然间皱了皱眉头,看着这冷清的广信宫,开口说道:“这座宫殿……透着一股死灰的味道,本宫想出去了。”
林婉儿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怕范闲今天夜里会攻入宫里来?”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女儿略显清瘦的脸颊,说道:“我太了解范闲了,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在黑夜里小打小闹的刺客和老鼠,他从来没有勇气,去和敌人们进行正面的抗争……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长公主微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用你的生死去威胁他,他究竟会怎样做呢?”
“我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长公主笑的很快乐,“所以我等着范闲能够杀到我的面前。”
————————————————————范闲他始终以为自己将太后的心思看得清楚,老李家的nǎǎi希望和平交班,不愿意让军队狂放而无法收拾的力量,把整个庆国绞成一团乱渣。所以他才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安排。
很明显,他低估了自己黑暗杀神形象,在皇宫里贵人们心中的强悍程度。没有想到自己在京都里的刺杀,终于把太后和太子刺激到了某种程度,逼他们着手准备调军入京弹压。
第二天,在元台大营里的京都守备师便会入京弹压,如果在这之前,范闲还没有能够控制皇宫,迎接他的必然是惨淡收场。
他更没有想到,秦家军队入京的时间,竟是被他一向瞧不起、深恶痛绝的三姓家奴贺宗纬,以一种血xg强悍的态度,硬生生拖后了一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贺宗纬是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而太后和太子的决心,很明显也是下晚了一天。
————————————————————是夜,极深极静的时刻,夜沉沉地睡着,到了禁军轮班的时辰。禁军控制着皇城前半片宫殿,以及皇城外数条要害街道。如今局势紧张,换值的禁军,都暂驻在这几条街道的民房中,不敢回营待命。
一列约二百人的禁军队伍,全身盔甲,异常沉稳地走到了正宫门前,与前班值的禁军,交换了布防手续及口令。
由于当前的局势,禁军大统领大皇子已经三天没有回过王府了,他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下方的交接,略微顿了顿后,缓缓走了下去。
他一身盔甲,立于宫门之中,宛若一尊天神,要挡住一切从皇宫外来的攻势。
他冷冷地看着这队二百人的禁军队伍,片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身旁的亲兵校官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上前,履行了一应手续,然后挥手让那队明显看着有些陌生的禁军官兵,走入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