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明显瘦了一大截,看来从大东山逃出生天后,不知在路上经受了多少折磨,他看着院长怀中抱着的小女婴,喜悦之余,忽然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家人女儿,想到正处在风暴中心的范闲,不知怎的,鼻头一酸,说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儿。”
他哭丧着脸说道:“这究竟是什么事儿,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萍萍一脸平静,说道:“我也不明白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京都里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范闲站在皇城墙上,看着东边初升的朝阳,那红通通的一大片天穹,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还没有找到婉儿和大宝的下落,好在靖王府那边传来回音,父亲和柳姨娘均自安好,正在往皇宫的方向过来。
屈指算来,思思的生产期也到了,不知道离奇失踪的丫头,如今好不好,孩子是男还是女呢?
在所有的亲人当中,他最不担心的反而是临产的思思,因为既然府里默认了此事,接走思思的不可能是别人,一定是陈园里那位孤老到死的老跛子。
他此时担心的是言冰云。言冰云入了城门司,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而且监察院负责回报消息的人也没有踪影。这一切预示着出了问题。范闲通知了大皇子开始做安排,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言冰云没有发出令箭。
朝阳跃出地平线,范闲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人世间有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些美好当然不存在京都内。京都危矣,所以范闲必须自我安慰——在最危险的时候,一定有人会骑着五sè的彩云来打救自己。,!
知道,秦家当然不清楚。
…………京都渐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却没有什么旨意出来。好在如今这时代信息交流不便,所有人都习惯了慢数拍的节奏,所以京都外围的州郡就算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因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来。
至少在眼前这几ri,整个庆国除了京都和东山路外,一应如常的太平着。
渭州的清晨与京都的清晨并没有两样,本应在京都处理皇位之事,或者应该在陈园之中治毒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皱了皱眉头,开始举起筷子,吃着稀粥与包子。
往常在陈园中,老人家也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当太后的旨意传达到了陈园之后,这位庆国特务老祖宗,便马上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然后……却没有回京,而是异常快速地……溜了。
范闲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脸想落跑的事情,没想到他们最亲近的长辈,在这方面比他们做的要干脆利落的多。
一行马车从陈园出来后,便在京都南方的乡野间绕圈子。而车队身后那只秦家的军队,依然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这只车队的下落,意图一力扑杀。
然而陈萍萍并不着急,车队也没有加速,甚至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只是勾引着那只军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打转。
车队在京都南转了三个圈,那只军队也跟着转了三个圈,之所以一直没有碰上,除了监察院在京外民间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匿迹能力,当然是因为那只军队拥有一个很优秀的向导帮手。
言若海带着秦家追杀陈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陈萍萍不乐意,那么他们永远也追不到。
像旅游一样的逃难车队,终于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的城外某处庄园里停了下来,因为陈萍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陈萍萍在喝粥,他的牙还挺好,也没有靠着墙壁。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几位监察院老人,看着院长的眼神,总觉得他有些无耻。
京都里闹成那样,您的两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么就忍心自己跑了?
围着陈萍萍早餐桌坐着的有三个人,一位是在陈园里服侍他数十年的老仆人,一位是当年范闲曾经在监察院天牢里见过的七处前任主办,那个光头,还有一位则是与王启年齐名的监察院双翼之一,宗追。
庄园的后方隐约传来妙龄姬妾们起床后洗漱玩笑的声音,这些女子并不知道自己这行人是在逃难。
三名监察院元老的脸sè不是那么好看,宗追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因紧张而干渴的双唇,说道:“追兵已经近了,院长……还是做些打算吧。”
“马上他们就要调兵而回,这个事情不着急。”陈萍萍放下筷子,好整以瑕地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出去安排一下。”
“是。”宗追和那位光头七处主办领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陈萍萍与那位老仆人二人。便在此时陈萍萍忽然咳了起来,咳的很难受,老人的脸变得血红,迅即又变成惨白,唇角渗出了一丝血丝。
老仆人哭着说道:“老爷,得把费大人喊回来,不然这毒怎么办?”
原来陈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轮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老爷……京里有些危险,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小范大人?”老仆人看了陈萍萍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忽然变得更多了起来,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何能不担心?不过即便事败,想来他也能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成。”
老仆人心想,事涉皇位之争,如果小范大人真的败了,如何能活下来?而且如果让太子真的继承大统,只怕自己这一行车队,在这茫茫庆国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栖身之所。
老仆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过望说道:“对,还有范尚书和靖王爷一直没出手。”
这些天来,陈萍萍时常与手下那些老家伙商议京都局势,老仆人一直在旁听着,对于京都实力对比,也算是有个极为清楚的认识。如果十三城门司真的失守,叶秦两家的大军入京,监察院哪里抵挡的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爷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陈院长才敢安然坐于轮椅之中,不替范闲担心。
“靖王和老秦头一样,只会对着土地发脾气。”陈萍萍微嘲说道:“范建此生胜在隐忍,却也败在隐忍之一,他手头哪里有足够改变时局的力量?怕宫里疑他,这些年来,咱们的范尚书可是隐忍的够呛,这下好,把他自己也隐忍了进去。”
说完这句话,陈萍萍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范建最强大的力量在哪里,可问题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个不剩的带走了,还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啪啪啪啪,几只白sè的鸽子顺着晨光的方向飞入了庭落之中,老仆人上前捉住一只,捧到了陈萍萍的身前。
陈萍萍解开鸽脚上的细筒,看着上面的文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后召来监察院的下属,沉声命令道:“依前ri令,全员行动,继续封锁东山路的任何消息,朝廷前往接灵的队伍已经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