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皇帝眼瞳微缩,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中开始准备,如何让这件事情发挥作用——打压夏明记,却让范若若之名闪亮于青山之上,国师果然好手段,越是这般做,南庆皇帝愈是疑心北齐刻意挑拔,反而不会对范闲生疑,对于北齐生存最后所依,更是安全。
只不过北齐皇帝直到此时,依然不敢相信,范闲有一天,会带着无比丰厚的嫁妆,来到自己的国度。
交待完了所有的俗事,苦荷便闭上了双唇,不再多说一个字。他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流逝,在微微惘然之余,却多了一丝微喜的体悟,眼前似乎浮现出这些年来所有的过往,而那些画面终究停在了数十年前,停留在那一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白雪上。
在最后的时光,苦荷大师想起那些在天上尖声怪叫着的食腐秃鹰,那些倒毙于途的下属。
那永无止尽的黑夜,黑夜中帐蓬内的微光,沉默不语的肖恩,以及帐蓬边缘被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人臂。
那一座依山而建,无比雄伟的黑青sè神庙。
那座神庙里杀出来的瞎子。
那座庙里跑出来的小姑娘。
人肉不怎么好吃,自己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神庙是什么模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代大宗师苦荷,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之中,带着复杂的微笑,就此逝去。
…………北齐北方的一片冰原之上,一个穿着兽皮织就衣裳的姑娘家,正在和部族里的人们,用蛮语打着招呼。这位姑娘家脸蛋儿通红,满是笑意,眼中却流露着一抹淡淡悲伤与惘然。
接连数年的暴风雪,让北蛮根本无法在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于是一代名将上杉虎用了几年都无法收伏的部族,开始绕过高高的天脉,向着更温暖的南方转移。
已经有很多部族定居在了庆国西北方的草原上,只是他们付出了许多生命的代价,才得到了那些远房亲戚的容纳。
而还有一些部族以及老弱妇幼,在北边的冰雪荒原上生存,也许是部族减少了许多,所以不多的猎物居然支撑着这些人活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一位据说是喀尔纳部族走失的姑娘,来到了这些部族之中,开始跟随大家伙儿打猎放羊。人人都喜欢这位姑娘家,因为她很勤快,她很能干,再烈的马到她手上,也只有乖乖的,再凶猛的猛兽,似乎也害怕伤着她而远远地逃离。
憨厚直爽的蛮人们只是不喜欢这位喀尔纳姑娘走路的方式,因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那种一步三摇的走路方法,实在是显得过于浪费体力。
不过大家都认为她的名字很好听,松芝仙令——好像是某种花儿朵朵盛开的意思。,!
>“陛下……我此次赴大东山前,与四顾剑曾经一晤,对于山顶情势做足了准备。”苦荷看着他,幽幽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所猜想庆帝最后的底牌是什么?”
北齐皇帝有些惘然地摇摇头,虽然他是人间至尊,但对于大宗师、神庙这种奇怪的存在,依然感到惶恐。
“我与四顾剑以为,庆帝的最后靠山便是神庙来人。”苦荷温和地笑了起来,而房间里的其他人却震惊了起来,难道庆国的皇帝与神庙暗中有联系?
苦荷微笑说道:“若只是神庙来人,便不足为惧,怕的是神庙坏了自己的规矩,然则庆帝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点。”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苦荷更了解神庙,虽然他的了解也只外面那浅浅的一层,但他了解那个人,便足够了。神庙不干世事,可如果真有来人帮助庆帝,那么山顶上那位黑衣瞎子,便一定会站在神庙的另一面。这便是苦荷从来不担心这件事情的缘由。
“世上没有什么神仙皇帝,也没有救世主。”苦荷喟然叹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仙女曾经对他和肖恩说过的话,“当你们到了大宗师这个境界,便发会现,神庙其实也不过如此,一个不现于世间的存在,和死物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将死了,可是淡淡言语里,却透露着对神庙极其从容冷静准确的评价。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虽然北齐皇帝心中的火依然在烧着,并不会因为苦荷大师的两句话,便打消了寻找神庙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因为苦荷叔祖没有多少时间。
“当一个人无法从外部击倒时,便只能寄望他的内部出现某些问题。”苦荷轻声说道:“南庆若要大军北上,至少需要三年时间,而陛下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时间拖的更久一些。”
“拖时间?”北齐皇帝心里重复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这只是治标之策。
“拖的时间愈久,对我们便越有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南庆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
“您是说……范闲?”北齐皇帝惊讶地看着苦荷苍老的容颜,抿着薄薄的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范闲不足以改变庆帝的心思,谁也不行……而且他毕竟是庆国人,总不可能站在我大齐的一边。”
“谁知道呢?”苦荷大师用一种平和的眼神望着他,“范闲本来就与任何人都不相同。”
“他是庆帝的私生子,而且……庆帝对他信任有加。”北齐皇帝很沉稳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见,“朕能给他的,庆帝能给他更多……再说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对天下大势造成任何损害。”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叶家小姐的儿子。”苦荷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而且你始终还是低估了范闲的作用,不要总把他当成一位诗仙,一位南庆皇子,一位权臣,这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实就是叶家小姐的儿子,他已经继承并且掌握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北齐皇帝心中一惊,愕然抬头看着苦荷大师,心里翻起巨浪,他听明白了叔祖话中说所的意思,但却根本不敢相信。能够通过范闲的手,共享江南内库所带来的好处,已经是北齐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听叔祖的意思……竟是……指望范闲将整个内库搬到北齐来?
“大宗师这种东西,用来乱国可以,却不能用来征国与建国。”苦荷温和说道:“庆帝总不至于单枪匹马去挑天下,军力,国力,缺一不可,战争打到最后,依靠的依旧是国力。”
“除非庆帝跑到上京城来当万人敌……”苦荷的笑容显得有趣起来,“但他是一个如此严肃,如此盼望在青史上写下光彩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像四顾剑一样疯癫。”
北齐皇帝的嘴唇有些干,依旧不能相信苦荷的判断,范闲范闲,他好端端的皇子不当,凭什么来投自己?难道就因为海棠师姑与他的那个协议,可是谁会相信一个空口无凭的协议,能够让范闲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其他的人都沉默着,听着苦荷与北齐皇帝的对话。苦荷望着皇帝轻声说道:“可即便寄望于范闲,最近这两年,你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
“明白,朕马上着手安排,对范思辙下手。”
苦荷点了点头,心中一片欣慰,陛下果然聪慧过人,自己只是略微一提,他便知道应该怎样做,才不会引起南庆皇帝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