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没有?”范闲不愿意兄弟见面,便陷入这等悲伤情绪中,强行转了话题,正sè说道:“此去艰险,我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要你准备的那些物事,可是用来给我保命的,你可不能当jiān商。”
这笑话并不好笑,范思辙自然笑不出来,嗡着声音应了一声,那些物事都在商队里,商队要一直跟着范闲出北门天关,此时自然不用拿出来。
兄弟二人离开了车队,然后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阵话儿,不外乎是关于澹州,关于京都,关于父母,关于祖母,关于若若和嫂子侄子的事情。
将要分别的时候,兄弟二人才重新回到了车队之旁,范思辙想到一椿事情,眉头微皱,亲自从一辆马车里抱出了一个沉重的瓮子,抱到范闲身前,疑惑问道:“这是大殿下从东夷城送过来的,说是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忘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么重……我可没敢打开看。”
范闲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旋即微微一笑,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只怕抱不住这么重一个坛子,向着马车上招招手,对下来的王十三郎说道:“来,既然你右膀子有些气力了,赶紧把你师傅抱着,你师傅太沉,我可抱不动。”
此言一出,车队附近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至于抱着那个瓮子的范思辙的脸sè都忍不住变了,他怎么能够想到,自己抱着的居然是四顾剑的骨灰,这可是一位大宗师的遗骸啊!
王十三郎的脸sè也变了,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骨灰瓮,二话不说就回到了马车之中,范闲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叫苦,暗想这一路之上,难道要自己和死人天天呆在一起。
“为什么?”王十三郎忽然从马车上探出一张脸,微微皱眉问道。
“你师傅交待的,如果我要去神庙,就一定要抱着他一起去。”范闲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看着已经渐渐启程,缓缓离开的车队,跪在雪地之中相送兄长的范思辙,城头上的司理理眼中忽然生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悲伤之意,她转过头看着北齐皇帝幽幽说道:“为什么他就不肯进京?”
北齐皇帝面sè平静,双手负在身后,沉默片刻说道:“他既然和庆帝有赌约,自然要愿赌服输,不肯为朕所用,又怎么可能入城?此去神庙,他让范家老二准备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有一定成算,你不要太过担心。”
“可是朵朵怎么也不来和咱们说两句话?”
“她现在的身份是范闲的友人,这一点必须让整个天下都明白。”皇帝说完这句话,眼瞳里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便准备转身离开城头,便在此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生出了淡淡满足。
城下正在离开的车队上,只见范闲在向着这边招手,脸上笑意十足。北齐皇帝微微一笑,正准备招手以应,却忽然发现不大对劲,强行将手臂放下,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范闲放下了手,坐回了马车之中,看着抱着四顾剑骨灰一刻也不放的王十三郎,和正倚窗观故国风景的海棠,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女人们,兄弟们,再见。
再见的意思往往是不再相见,但范闲不这样认为,天底下所有知道他计划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认为他不可能活着从神庙里出来,但是……他不相信这一点,因为叶轻眉能,他也能。,!
些天雷……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箱子。”范闲的唇角微微一翘,“是我的箱子,大概苦荷和四顾剑也都对你们提过那个箱子。不过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箱子现在在谁的手里,而且你们不要把箱子想的太过恐怖,如果那真是神器的话,陛下现在就不止重伤,早就死了。”
海棠沉默许久之后问道:“我一直有个想不明白的事情,既然你和庆帝之间互为制约,谁都不肯让南庆内乱,那你为什么不选择逃离京都隐居,而是选择了出手?”
范闲也沉默了很久,双眸里的平静之意愈来愈浓,和声说道:“一是我要证明给陛下知晓,我有与他平等谈判的资格,那首先我就要有勇气坐在他的面前与他谈。二来,退出京都隐居固然是个法子,但是陛下不会愿意我脱离控制。最关键的是……我不甘心。”
他闭上了双眼,幽幽说道:“我可以选择像叶流云和费先生一样飘洋出海,从此不理世事,管这片大陆上战火绵延要死多少人,但我不甘心……谁都无法阻止他,那在历史上,他就必将是正确的。”
这便是成王败寇的道理,若无人能够阻止庆帝,历史上面便再也不会留下叶轻眉的任何气息,陈萍萍也将注定成为一个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最后被凌迟而死的阉贼。
范闲不甘心那缕来自故乡的灵魂,在这片大陆上努力的结果是化成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所以他必须要进行最勇敢地尝试。
“我总要试一次。”范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败了,但至少没有什么遗憾,将来死的时候,总可以告诉自己,我这一生总算勇敢过一回。”
暖炉上的药汤在微微作响,一缕药香笼罩着车厢,海棠怔怔地看着范闲,轻声问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的局势,范闲奋起雷霆一击,却依然功败垂成,庆帝重伤卧于宫,但终究是没有死亡,而庆国强大的国力犹存,谁也无法正面对抵抗这头雄狮。对于范闲来说,他如果要让皇帝老子保持住履行承诺的诚意,就不能做出任何激怒庆国朝廷的事情,眼下摆在范闲面前的道路,似乎只有隐于小山村,就此渡过余生一条道路。
“我要去神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范闲很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王十三郎的眼睛亮了起来,海棠朵朵微微一惊后笑了笑,说道:“王大人这一路大概也辛苦了,我去赶车去。”
“你知道路?”范闲笑了起来,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海棠头也未回,笑着应道:“当年在江南你提过一些,应该是在北边。”
…………由雾渡河处上了官道,道旁的阔叶林渐渐变成细针一般的存在,在道旁树上美丽冰凌的陪伴下,覆着残雪的道路一直可以通行到北齐朝廷的都城上京。
上京城那座破旧而颇具沧桑意味的城墙,亦是被一片雪覆盖着,虽然如今的南庆江南一带,想必已是chun芽竞发,草将长,虫将鸣的暖和ri子,可是今年北齐境内小雪连降,气温一直没有办法升起来,依旧是白sè为主调。
明黄的御伞就像一朵雪上的奇花般,开放在上京城古旧城头上,漫天小雪飘洒在伞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北齐皇帝陛下和他最宠爱的理贵妃二人,穿着极为华贵的毛裘,站立在伞下,站立在北齐朝廷无数太监宫女大臣之前,静静地注视着上京城前的那条道路。
并没有等多久,一辆外表极为寻常的马车从西南方向的路口处缓缓驶了过来,上京城城门大开,行出一列商队模样的队伍,前去接应。
北齐皇帝的眼睛微眯,将双手负在身后,微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并不怎么健康的红润,他看着那辆马车,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极其压抑,除了他身旁的司理理之外,没有人能够听到。
司理理此时正抱着一个被裹的紧紧的婴儿,低头整理着婴儿头顶处的暖巾,忽闻着身边这声幽叹,眼瞳里神sè幽幽,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么冷的天气,要不然……让嬷嬷们先抱着红豆饭下去?”
从庆历十一年到十二年之间,北齐朝廷对于南方变幻莫测的局势一直保持了一种极为难得的压抑和隐忍,只是通过上杉虎调动的大军,帮助范闲稳定了一下东夷城的局势。之所以北齐朝廷并没有借着庆帝与范闲父子反目的大好机会,谋取更大的利益,最关键的原因,便是在于从去年秋天起,北齐皇帝便染了重病,被南庆释放回上京城的青山木蓬先生也一时不能治好,陛下缠绵病榻数月,便是连接见臣子都极少,更遑论劳神费力cāo持国务。
朝政基本上是太后在处理,北齐皇帝一病便是数月,好在最为北齐臣民忧心的皇室血脉一事,在这一年里终于传出了好消息,倍受陛下宠爱的理贵妃怀孕,并且成功地诞下一位公主。
或许因为这个好消息,北齐皇帝陛下的病也渐渐好了,北齐朝堂民间无不大喜,虽然理贵妃诞下的不是位太子,但是万千子民心想,陛下终究还年轻,只要有了开头,后面自然可以继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