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帝陛下愤怒,焦虑,直到最后,依然带着一丝不自信地审看着自己以及陈萍萍的心。
当局者迷,或许唯一能够看清楚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靠着太极殿廊柱,晒着太阳的太监头子。
洪老太监喜欢晒太阳,姚太监也喜欢晒太阳,当初死在范闲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欢晒太阳,大概是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让他们知晓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乐,偏生他们说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让太阳不停地晒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让体内的那些秘密发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绪把他们冻伤。
姚太监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痒那种强者,也没有为庆国一统天下而牺牲自己的伟大精神,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标就是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今儿太阳着实不错。”从殿旁走出来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边,笑眯眯地说道。
姚太监笑着看了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当初是一道入宫的,只是戴公公在宫内的日子却不像自己这般平稳。戴公公最先在淑贵妃宫中,深得陛下喜爱,往大臣宅子里传旨的要紧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然后后来一朝失势,在宫里混的极惨,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帮忙,又有宫变时的突出表现,才在宫中重新出了头。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很害怕姚太监,毕竟是他陛下身旁最亲近的首领太监,但戴公公却没有一般人的那种畏怯感觉,毕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权势也不小,身后还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监没有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让了一半给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叹息道:“当年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就偷懒在这儿晒太阳,结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还记不记得?”
姚太监当然记得,当时的几个小太监当中,小侯子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老戴想问些什么,想必对方也查觉到了今天皇宫里的异样。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整个天下只怕只有五个人知道此事,更何况戴公公和小范大人关系极好,此事更要瞒着他。
姚太监笑了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阳,说道:“当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几个还像你我一样记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好。”戴公公摇了摇头。
姚太监忽然抬头往长廊尽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太监正佝着身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说道:“洪竹最近跟着你,怎么样?”
“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来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显很喜欢那个机灵而沉默的小太监,叹息说道:“当初也是东宫里的红人,结果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他当年也是御书房里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监平静说道:“你当年也是话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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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就在达州城外围的一处山间,急行军至此,刚刚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备师一属,接到了京都枢密院发来的特急密报。史飞接过那封密信,将信口处的火漆毁去,一字一句地将信里的内容读了一遍,眼瞳微缩,旋即回复正常,并没有沉默多长时间,便将这封信递给了身旁的亲兵。
“收好这封信,明日你不准现身!如果我死了,把这封信……交给小范大人。”数千名京都守备师骑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将史飞只带着身边的亲兵站在落日下,注视着前方不远处达州的动静。
亲兵微感惊愕,心想自己燕京大军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监察院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这是什么信如此重要?
史飞冷笑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看着山谷下的下属们,心里根本没能任何底气,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些京都守备师的官兵里,到底有有监察院安插下的钉子。
虽然朝廷明旨规定,监察院院务条例也说的明白,严禁监察院向军方渗透,可是大将史飞是何等样人,他根本不相信这些。
连秦老爷子这种大人物都栽在监察院的奸细手中,史飞可不认为自己比秦业更厉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压速,向达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败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后,陛下为了安抚小范大人的情绪,会把杀害陈老院长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书交给了自己的亲兵,如果此次失败,那么这封信一定要送到范闲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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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贺宗纬和言冰云二人。
言冰云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掌平平地摊在案上,轻轻自监察院繁复无比的院令文书和情报奏章之上抚过,然后他轻轻地敲响了一个铃铛,唤进了自己的直属官员以及自己能够使动的启年小组成员,轻声发出一道一道的命令。
这些命令看上去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向东夷城的增援,与西凉路邓子越处的交接,却会在这十几天里,耗去监察院大部分的注意力。
一共四道命令,很轻松地让京都监察院的本部力量被抽空了一大半,开始往庆国各处调动。这些调动并不异常,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如此一来,监察院再想在京都里集起强悍的杀伤力量,已经极难。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甚至就算是范闲亲自来做,只怕也没有言冰云做的迅疾,因为范闲终究是个不耐细务之人,他对监察院很了解,可是依然不如言冰云了解的透彻,一个庞大的监察特务机构,只是动了其中的某几个点,却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小言公子的运筹手段,依然还是那般强大。
唯一没有办法动的是监察院一处,一处本来就是负责监察京都百官吏治之事,而且一处当初是范闲亲自管理,如今虽然沐铁成了一处主办,但实际上一处的官员依然觉得自己的直属上司是院长,言冰云虽然有范闲的手令,可是也没有办法用太过离奇的命令,将他们调出京都。
言冰云做完了这一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快要让自己窒息一般。
“一切为了庆国。”言冰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禁想到很久以前与父亲之间的那番对话,光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还是一切为了监察院?”
……
……
当姚太监离开御书房,来到皇城之下,向叶重和宫典二人宣告圣旨的时候,皇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当叶重与宫典跪在地上,强忍着内心的震惊与不安接旨后,姚太监将陛下的手书交了过去,然后毫无表情说道:“史飞大将正在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