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祭灶之日,方被飞鱼残匪打脸的血旗军,转手便派出两千军卒,对飞鱼贼出没的会稽句章发动突袭。轻取城池之后,血旗军非但向县城各家大族征收了不菲的靠军费,还直接超没了县中府库,更是超没了县令陆旭与倒霉董氏的所有浮财,绑走了一应家眷。当然,这一过程中血旗军始终军纪严明,除了攻城时的少量杀伤,并未殃及寻常百姓,甚至还给贫苦底层悉数派发了过年红包。
血旗军这种近似劫富济贫的做法,立马赢得了底层百姓们的好评,却是打肿了故吴士族的脸。尤其是凌晨时分那场焚烧句章公衙的大火,藐视大晋官府之余,更像对此间官府的实际掌控者,故吴士族们的放话:尔等不合作,咱血旗军啥都做得出来,别给脸不要脸!
前一日还幸灾乐祸,后一日便池鱼之殃,故吴士族们是愤怒的,也是憋屈的,人家乐犷打你血旗军的脸,你血旗军不去寻乐犷麻烦,干嘛来打咱故吴士族的脸,咱就好欺负吗?
于是,首当其冲的会稽方面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强势夺回句章,将脸面挣回。
怎奈血旗军早有准备,见到句章火起,便派遣三千水军从自由岛南下,大摇大摆的赶到句章,将一应缴获乃至人质有条不紊的打包装船,悠然撤离。五千人马聚集,会稽方面一时还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目送血旗劫匪们施施然离开句章,继而沿着扬州临海诸县,示威似的重返自由岛。临行前,血旗军还在句章城中也来了次长街怒吼:“我血旗军假节靖安晋海,但有官匪勾结者,定讨不饶!”
太无耻了!谁不知你血旗军的和平岛就一黑市,其上每天有多少贼匪在出没交易,你咋不逮?还有,你火烧句章公衙之日,便给沿海诸家派发请柬,邀请参与年后元宵节的自由岛开市,其中的狂涛门与海鸥会就不算贼匪吗?你血旗军就是最大的官匪勾结!
太无耻了!血旗军如此嚣张蛮横,没事就这样搞一把,谁受得了!江东士人们都快气哭了,咱们要写出旷世篇章,骂他告他,可一想又不对,咱江东如今势同造反,找谁告血旗军去?那就打他,还是不对,且不说眼下江东能否调出兵马剿灭这部万人血旗军,倘若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徐州士族与关东阵营?得,消消火,些许财物,无甚杀伤,血旗军显然留有余地,还是透过嘴炮看本质吧
两日之后,一袭道袍的顾敏翩然造访自由岛,再度出现于纪泽面前。落座香茗,顾敏一声长叹,不无埋怨道:“你这都得罪多少势力了,眼见就要南征夷州,战情难料,为何还要开罪江东士族,不怕他们卡着南下海路,日后给你添乱吗?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属下擅自主张,你对江东士人依旧一片善意,抑或说,你不知劫囚事件是他人挑拨之举!”
“呵呵,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纪泽眨眨眼,毫不掩饰道,“原本打算那么对来使说的,但使者既然是你,就免了。坦白讲,我血旗军很忙,此番将错就错突袭句章,就是懒得再与故吴士族磨叽,是合作商贸还是兵戎相见,给个痛快!”
“与人斗,其乐无穷?”顾敏妙目流转,并未直接回答纪泽,而是试问道,“倘若此番江东士人不愿媾和,反与你放手一战,你就那么有信心获胜吗?”
“倘若他们调集大军,意欲征讨自由岛,嘿嘿,我二话不说,立马率军北撤,没好处的拼杀,我可不干。”纪泽丝毫不觉猥琐,大言不惭道,“不过,身为大晋安海将军,假节靖安晋海,日后我会常派麾下前来甬东剿匪,严惩官匪勾结,靖安大晋海运,顺带练练兵,贴补一下军用。哼,届时他们不光要损失惨重,只怕也再难这般掌控甬东了吧,我还真就不信,甬东各家的心会那么齐。”
“你你的确太无耻了,难怪他们都这般骂你!”顾敏瞪圆眼睛,旋即噗嗤一笑道,“好吧,这次你算是小胜一场,他们的确头疼你这般长期骚扰,不会阻拦你在自由岛设置自贸市场,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曲,且禁武区范围仅限自由岛周围十里。此番冲突,钱粮就算了,人总该放了吧。”
“才十里的禁武区?好吧,没问题!”纪泽面露不满,却也不愿再行纠缠,他不无喟叹道,“其实我也知晓,在一众士人看来,我血旗军就是亡命之徒,谁都厌烦,谁都不愿招惹,又是谁都希望咱去别地可劲祸害。是以,咱也料定故吴士族会是这般选择。”
“好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故吴士族历来排外,自守一方,今番对你血旗军已是难得让步。”顾敏白了纪泽一眼,那股似曾相识的风情直令纪某人一晕,她接着问道,“那飞鱼帮的乐犷怕有问题,最早挑衅安海商会的就是他们,如今再度挑衅血旗军,只恐是某方暗子,你待如何处理?”
“呵呵,那是别人给甬东掺的沙子,该着急的是故吴士族,我血旗军很忙,便懒得细究了。喂喂,你咋这么多问题,小心想得太多,小小年纪长皱纹,那就有损仙颜了。”纪泽却不愿上套,笑着岔开话题。事实上,他对飞鱼帮搅乱甬东乐见其成。甚至,他已交代暗影反其道行之,声名大噪的飞鱼帮或将扩张,若有可能,血旗军不介意派人加入飞鱼帮卧底,毕竟那些俘囚与血旗军有着家眷的诸多联系,没准日后是谁掌控飞鱼帮呢。
“真是奸猾似鬼,一点冤枉劲也不愿多出!”再送纪泽一个白眼,顾敏不无娇嗔,但旋即,她却收起笑意,语带担忧道,“使者公事说完,下面是私人问题,你真欲像传闻般南征夷州,那可是困难重重。但若损兵折将,恐怕大晋诸多势力都会趁机落井下石,就是这自由岛怕也”
“呵呵,南征夷州事宜涉及我血旗军高度机密,不好轻言啊。”纪泽自不肯现在透露尚限高层间的东进战略,可看见顾敏秀眸中的关切,以至被拒后的幽怨,却是心中不忍,下意识妥协道,“若你非要现在知晓,就不能再离开我血旗大军,直至事态落定”
腊月二十六,最新扩建的自由岛码头,血旗猎猎,百舸扬帆。“为祸”甬东半个多月的血旗大军,终于带着与故吴士族携手自由岛市场的口头协议,连同两万多移民,在甬东诸方探哨的目送下,正式离开甬东北返。留在自由岛的,仅余甬东营、工程营与少量安海署员共两千余人,用以建设筹备转年元宵开张的自贸市场。
人质奉还,大军撤离,令如芒在背的故吴士族们齐齐松了口气。虽不知血旗军是否还会经略夷州,但眼见血旗祸水这就北上祸害青徐的关东阵营,他们对自由岛市场与数百血旗驻军的介怀也就淡了,想来现在最不好受的该是江北诸君了吧。只是,幸灾乐祸的江南势力,乃至脑仁发疼的江北势力都没想到,这股血旗祸水在抵达他们的分水线长江口之后,却趁着夜色,悄然东向茫茫大洋
同一日,豫州沛国,北风凛冽,寒意萧杀,一处再寻常不过的田埂上,张小山转了转留念的双眼,将视线从自家地边那些青青的麦苗上挪开,继而紧了紧腰带,手还下意识的伸入衣襟摸摸。那里是自家仅余的口粮,如今被制成了十多斤炒面。确定仅剩的这点粮食都在,张小山这才返回路边抱起一岁的女儿二妞,背着两岁的儿子大宝,拖着恋恋不舍的媳妇儿,随着十多户乡邻,一道离开了这个处处愁云惨雾的小丘村。
小丘村顾名思义处于丘陵地带,村中主要是些靠天吃饭的低产旱田,碰到天灾,连想卖地过活都没人要。偏生天杀的东海王金秋与天杀的刘桥在沛国萧县鏖战,兵过如匪,本就不多的收成连抢带毁,哪能剩下多少,勒紧腰带将冬小麦种洒下了地,却是再也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想要挨过这个冬天,能够选择的只有逃荒。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外出逃荒,三年前他们就经历过一次,那次是天杀的长沙王攻打天杀的齐王,左右豫州的中原大地总难消停。在那次逃荒的途中,张小山年迈的父母没能挺过,最终饿死在道上。
根据村人进十年的逃荒经验,逃荒的第一方向就是东南鱼米之乡,别地似乎比自家这边还穷。天幸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东海王的大军终于击溃了刘桥军,东面的军事封锁听说前天终于撤了。张小山伙同一行其他人决定尽早出发,不等那些磨磨蹭蹭还要在家过完年的村民。天可怜见,喝凉水过年,还过个啥?
张小山这批是村中最早出发的,根据经验,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没准还能寻个活计,轻松撑过这个冬天呢。可惜,不到半天时间,走上县城官道的张小山等人便失去了任何幻想,因为一路的逃荒者实在太多,远远超过记忆中三年前的规模。远远近近,成群,孩啼妇泣,视野中数不清的逃荒百姓,唯一缺少的却是那奢望中的赈济米粥。
大军过后,流民潮,难民潮,逃荒潮,的确是永恒的主题!终于,走到了郡城相城,城门附近看到了一些招丁的大户豪强,但令人愤怒的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云山雾罩,归结一句,白做一辈子奴仆,分明趁火打劫嘛!
张小山自家有四五十亩旱田,碰上好年景尚能混个半饱,自然不愿平白卖身,不过同行也有几户本就穷困的,加之有多名妇幼不便远行,索性报名投奔大户门下,怎奈别个还挑三拣四,最后只得赵大福等两家得以卖身为奴,脱离了这行队伍。
这时,不知从谁口中传来了一条流言,说是东海龙王怜悯百姓饥饿,驱赶大量鱼虾涌往东海边,且那里不似内陆湖泊一般,各属豪族不得擅捕,正是逃荒者求活之地。这个流言很少有人相信,若真的如此,大晋哪里还有饥荒呢?不过反正没定去处,不少人包括张小山一行,便抱着那飘渺的希望东行了。
“嗨!哥几个,看你们腰粗体阔,却混成这样,何苦来哉?不如跟着我们当家的混,吃香喝辣的不说,还保证老婆孩子热炕头!”饥荒时节怪事多,郡城东面三十里的一个路口,张小山等人居然遇上了拦路招丁的匪帮,说话的是一个腰间斜插铁斧的黑脸壮汉,嘴里说得热情,可一双贼眼却不断在几名颇有姿色的女眷身上来回游移。
“啪!”大巴掌扇在这货的后脑勺,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训斥道:“李老四,管好你那双贼眼,别把人都吓走了!事情做不好,小心当家的将你下面的累赘给割了!”
那李老四显然是个老油条,摸摸脑袋也不难堪,嬉皮笑脸道:“头,哪能呢?俺这不正卖力吆喝嘛!”
“各位乡亲父老,我等来自淮运盟,也即当年的斧头帮,奉大当家之命在此招募帮众,各位只要加入我淮运盟,包管一家老小饿不着!入盟之后,会把式的拿刀拿枪,胆小的干些体力活,老娘们做些针线食厨什么的…”那头目不与李老四啰嗦,转而向张小山等人和善的邀请道。
当然,那头目的左手上,还托着几张杂粮饼。说实在的,头目脸上那道刀疤,令他的笑脸比李老四那张看来还要寒碜,可就是这样“寒碜”的门面,却凭着那点饼子,硬是在其身后空地上,聚集了数百入伙的难民。
斧头帮!?邻郡彭城的,有时也会到沛国打秋风,张小山他们倒也有人听说过,本一帮伐木的穷混混,近来发达了,但终归是个半民半匪的货色,弄不好哪天就被官府给咔嚓了,正经人家谁愿意跟着他们呀?于是,张小山等人艰难的从饼上挪开目光,抱起直流口水的孩童,赔笑着边摇头边退离。
不过,钱二禄和另一名在家做主的愣头汉子,终是没抗住头目的蛊惑以及饼子的诱引,一狠心便带着全家入了伙,嘴里还不忘自我劝慰:“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终归一个死字,不如爽它个饱死鬼…”
没出郡境便少了四户人家,张小山等人戚戚然继续东行。一路上,难民不减反增,他们一行混在人潮中,或是沿路乞讨,或是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磕磕绊绊,饥餐露宿,一步步挪往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