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淮上我们官家拒女真之众相差无几。”胡闳休拱手行礼。“大王,契丹与西夏人此时往来如何?”
“还算坦荡。”
“愿借一支往西夏的使团自河西通道送外臣速归兰州……依照约定,我家天子当先行敲山震虎,诱敌往横山一线,而我以三万之众往告天子,不成自然不成,而若成,自然会发大兵往横山,届时贵使团自遣人快马归此处,还请大王不要忘了今日三万之约!”胡闳休认真相对。
“替我带一句话与大宋天子。”耶律大石忽然笑对。“他送的礼物,捎带的言语,许诺的河西诸州郡,我都很满意……但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今日打动我的,却正是丧家之犬这四个字,因为说的太妥当了!”
胡闳休难得露笑:“大王居然自比孔圣吗?外臣一定带到。”
言罢,其人却是从容告退,却将耶律余睹留在此处。
春暖花开,正旦大朝之后,尚有四日假期,而只是假期一过,正月初五这日,赵官家便忽然扔下了两位即将生产的贵妃,直接率御营骑军、部分御营中军部,以及早在年节期间便抵达东京的御营前军部,合计三万众,号称五万,以岳飞为主将西行长安……按照邸报所言,金人已经与西夏人达成交易,要将延安与西夏……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此,大宋当然要尽发大军西行问罪李乾顺,并夺回延安。
而官家这次西行长安,坐镇关中,正是要先行以天子之威震慑西夏,要求西夏国主李乾顺前来负荆请罪,以避免与西夏无端交战。为此,恰好再度来参与正旦大朝以恭贺大宋收复京东的高丽重臣郑知常,都被邀请同行,据说是要借重这位‘国际友人’的身份,去与西夏人做交涉。
当然了,这般名扬天下的事情,郑知常完全乐意至极。
“可还有什么事吗?”城西岳台,一身戎装的赵玖将送行酒一饮而尽,再度与前来送行的诸臣相对。
赵鼎以下,众人面面相觑,如何能有言语?今日之事,本是赵官家一力促成,包括调度岳飞部一万精锐至此,都是他亲力亲为,威福自用之态,已经显露无疑。
“有件事情,却要官家做主。”沉默之中,忽然间,礼部尚书翟汝文到底是想起一事来。“若官家在西,贵妃诞下皇嗣……”
“先不做爵位上的安排。”赵官家坦然相对。“等朕回来再说。不过名字朕都已经想好了……若是男孩,便依次叫原佐、德佐,若是女孩,便依次叫原佑、德祐……原学之原,道德之德……朕以父之名,愿原学之力与朕之长子同在,如是而已。”
这话花里胡哨的,一听就是官家本人言语无误了,但众臣还是面面相觑,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此,难得斗志激昂到中二病发作的赵玖也懒得多言,只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对身侧那密密麻麻的一排将军,也就岳飞、曲端、王德、杨沂中、刘錡、刘晏、李世辅、乔仲福、张景、张宪、傅选、傅庆、杨再兴诸将微微示意,大军便护佑龙纛,直接向西而去了。
且说,女真人不是没注意邸报上的讯息,但因为大河阻隔,终究是有些时间差,而且也从未想过宋人会对一个延安这般重视。故此,正月间,随着赵官家率包括御营骑军、御营前军、御营中军在内的五万精锐(实际只有三万)西行入关为援,行军迹象隔河可观……河北河东金军闻得消息,继而西夏人也从河东接过讯息,却是相继震动。
而大宋出兵,大金与西夏震动,那自然算是整个天下都随之震动起来了。
坦诚说,完颜兀术是有点发懵的。
他只是按照秦桧的建议试探了一下,跟西夏人稍微接触了一下,但本质上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迫活女和活女的部队回到河东来,根本没认真想过延安的归属问题。
实际上,这两个多月内,大金魏王殿下多管齐下,已经成功拉来了完颜撒离喝,拉来了蒲查胡盏,以这种方式断了完颜活女双臂,然后又通过完颜谋衍(活女弟弟)在一定程度上说动了活女,活女也早早停止了延安前线军事活动回到了延安府……眼瞅着他就要用政治手段完美解决西路军的分裂问题了。
此时此刻,延安与西夏的事情其实已经被兀术早早扔到渤海湾去了,但呼啦啦一下子,大宋天子就为此事率大军入关,准备御驾亲征了?
打还是不打?
送还是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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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郡……”赵玖冷哼一声,愈发感慨。“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承平之时,不说张荣、李宝了,只说韩、岳、李、张,真能做到一方帅臣?那些所谓将门将种,真能跟这种大浪淘沙、百战淬炼出来的人相比?建炎初年,将门将种是不是还遍布各处,而今除了刘錡、杨沂中寥寥几人外,还有哪个尚存?朕说看出身而用人,那是后话,正是因为这些人不得用、不能用,正是因为韩岳李张这些贫贱之辈锥处囊中,锋芒毕露,才让朕有了这种看出身用人的习惯……吕相公,这般注定要如古之名将一般名传千古的帅臣在手,朕要是不用,便是浪费了他们的才能,也是浪费自家千百万人性命换来的这一股子血气。”
吕好问沉默了一下,只能颔首。
“相较而言。”赵玖忽然再笑。“吕相公知道西夏此时主军主政之人都是什么出身吗?”
吕好问虽然一无所知,却还是稍有猜度:“俱是宗室贵种?”
“不错。”赵玖坦然笑对。“李乾顺一面兴汉学,崇佛教,一面却还是以宗室为亲……非但领兵的头领是他庶弟察哥,便是主政的嵬名安惠也是宗室,地方大吏中最重要的河南转运使李仁忠也是宗室,而其余各州守将、主官,不是姓李就是姓嵬名……所以吕相公,你就不必再劝了,自古以来,开国之兴,守成之困,都是有说法的,现在本朝难得有良将猛卒,若不去试一试,朕总归是不能心安的。而且,若耶律大石不应,朕终究只会虚张声势一回,就直接退回来的。”
“官家若是决心已定,臣一介退休老臣,固然不该再多言。”话说到这份上,吕好问也只能拢手感慨。“可是,若耶律大石不应又如何?臣以为,耶律大石既然想要经营西域,那不管是想要兴复旧国还是想要在西域立足,河西之地足以诱他……但若他兵力不足,心存忌惮又如何?”
赵玖缓缓颔首:“西夏百年根基,耶律大石到西域才一年有余,若是忌惮西夏根基,也属寻常……但这一点就不是朕该的想了,只能说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不过,今日与吕相公私下君臣闲谈,朕还是可以私下说一说,自家从私心信此人会来。”
“怎么讲?”
“吕相公莫忘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当然是下山之虎,而能迎下山之虎的,却只能是丧家之犬!”赵玖终于再度失笑而叹。“而当此之时,耶律大石与咱们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既有下山之势,又有丧家之实……他知道我们的,我们也知道他的。”
吕好问先是一声叹气,继而想了一想,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当初金人下山之势,以及后来宋人丧家之实,期间种种经历,多少人物,却又不禁有些痴了。
“我看完信了,胡侍郎,你知道你家那位官家在信中如何说我们吗?”
西面天色黑的晚一些,但终究会黑,数千里外的高昌王宫旁的军营深处,并不知晓东京那边已经过了年的耶律大石此时早已经恢复了清明,却又只在军营中召唤了几名心腹大将,然后专对胡闳休与耶律余睹。
稍微歇息过来的胡闳休认真摇头:“不知道。”
“也是,这种话如何会让你知道?”耶律大石缓缓笑对,然后将手中书信递给了身侧萧斡里剌,刚要说清楚,却不知为何,忽然又在灯火下放肆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笑的拊掌扶膝,笑的捧腹揉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更笑的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独其人面上泪水与他身后的甲胄、兵器一样,都在夜色中微微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