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这位西夏指挥官脱离前线,转到安全的偏后方时,却惊愕的发现,西夏主力部队不知何时犯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错误,那就是部落轻骑居然与撞令郎们挤在一起,然后与宋军甲骑、轻骑进行直接肉搏。
而这意味着当宋军骑兵占据优势以后,西夏军此时拥挤的队列,将使得全军根本没有战术空间妥当撤离……当轻骑失去回旋余地的时候,也就丧失了自己最大的战术作用,届时很可能会失去弹性空间,直接全线溃退。
昨天晚上,李乾顺和自己口口声声,说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来着?自己决心亲自上前线以后,给李乾顺留了什么口信来着?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选择撤退来着?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轻骑的机动性,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作用?这是西夏军队面对着这么一支军纪分明的军队,此时唯一的一个长处!
可眼下这个情况,到底该如何调度轻骑猎杀宋军甲骑?
“宋军甲骑没有中计。”嵬名安惠身侧,一名金甲武士有些焦急起来,直接指向了曲端的旗帜。“应该是曲大,曲大这厮亲自领这股军势,怕是要回去了。”
顺着对方所指,嵬名安惠看了一眼曲端大旗的去向,忽然面色煞白。
而不及他出言,旁边便有部落首领黑着脸给出了判断:“不是要回去,他是要回身从外围去冲咱们的轻骑。”
此言一出,几名知兵的金甲武士与几名部落首领齐齐失色,此时,他们已经跟嵬名安惠一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如对面的曲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般……这个时候的西夏轻骑和撞令郎,未免太过拥挤了。
而一旦曲端率这两千甲骑沿着外线,切着宋军军阵一路向北推过去,根本不用等到谁谁谁撑不下去,此战怕是要直接全线溃败,外加血流成河。
犹豫了一下,头发花白的嵬名安惠忽然扭头下了一道命令:“随本王冲回去!”
周围武士无论金甲还是铁甲,纷纷震动,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轻骑自弃长处已经是事实了,此时大局已然落尽下风,这个时候回去,若失利又该如何?
但很快,梁王便给出了充足的理由:“前方只看到大纛撤出来,不见冲回去,怕是士气要因此受损的,何况国主自在前方,咱们不能放任曲大往那边去!与之相反,若能一冲得手,击溃张景,或者拿下曲大,此战便可全身而退了,宋军也不敢再继续行军。”
理由很充足,但还是那句话,若失利又如何?
唯独牵扯国主安危,所以白牛纛旁,金甲武士们率先响应,其余许多部族首领、贵族子弟头领,见到梁王与金甲武士下了定论,也都无言。
片刻之后,号角声再起,白牛纛也即刻折返。
而这一次,这面显眼的大纛毫不犹豫的一头插入到了宋军阵内,当此之时,银川平原上,西夏最后一股像样的战力彻底无忌,直接与装备精良的宋军展开了肉搏。
敌军来势汹汹,张景再也不顾忌什么军令,直接下令本部停止了向北进军,转而就地立阵,与白牛纛当面相对。
而看到此处陡变,曲端第二次改变了战术选择,他直接勒马,拽着带有丝绸罩衣的铁象调转头来,亲自往那面白牛纛发起了冲锋,却是从侧翼顶上,俨然是要试图将那面白牛纛给彻底包住。
双方三处,混战一片。
此处战场,一时间与周围各处并无两样,皆是血肉横飞,性命如纸。但毫无疑问,曲端那两千中军甲骑非但格外强悍,而且一直在养精蓄锐,所以一上来,曲端便稍占上风。
战事至此,双方都在拼消耗,都在等待。但毫无疑问,宋军到底是更强大的一方,尤其是那些无甲而又挤作一团的轻骑与撞令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溃,继而引发连锁反应。
不过,随着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一刻钟多一些,终于发生了主动撤离的现象,但最先撤离的却不是任何一处西夏部落轻骑,而是曲端当面的兴庆府甲骑,这些临时被征召过来的兴庆府贵族子弟,在发现自己根本顶不住宋军甲骑以后,率先丧失了纪律性。
一开始是零散的贵族子弟,然后是成队的,最后是整个军阵的动摇与崩溃,这些人,终于狠下心来,掉头逃窜,放任梁王嵬名安惠与国主的白牛纛,还有那些贺兰山下部族子弟出身的步跋子们,被曲端率领的宋军甲骑绕侧包围。
这样的好处是很明显的,他们可以逃回兴庆府,协助国主继续守卫家园。
这样的代价也是很明显的,白牛纛与步跋子被包围,全都是他们的责任,可以想象,一旦白牛纛被淹没,那战场上无数部落轻骑与撞令郎就会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直接陷入崩溃,却又因为格外紧密的阵型一时难以调转,陷入宋军的屠杀之中。
下午的阳光不燥不柔,黄河水流不急不缓。
外围步跋子陷入到了屠杀之中,很多人开始尝试跳河,覆灭几乎就在眼前,而嵬名安惠在金甲武士们的护卫下,依旧端坐在白牛纛下,却是一言不发……中间有熟悉的部落首领脱了甲胄跳河,还劝他一起,但他却置若罔闻。
金甲武士们也意识到了梁王的意思,这个被李乾顺提防了半辈子的尚父,决心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来为国主,乃至于那些刚刚背叛了他们的兴庆府贵族子弟拖延时间。
此战不能,尚可守城,守城不能,尚可逃亡……大白高国立国百年,甭管有用没用,总该有人尽力而为才对。
不得不说,嵬名安惠的举动是成功的,曲端所领中军甲骑与张景部下各队士卒都注意到了这一边,然后全都放弃了追击,他们一心一意要将白牛纛下这些金甲武士拼死护卫着的金冠党项贵人拿下。
然后他们成功了。
那面染了血依旧显得漂亮异常的白牛纛被王景部属拼死抢到,那顶外梁稍微磕弯的金冠被曲端部属抢到,周边西夏部落轻骑也开始随着这面大纛的落下而渐渐溃散,但那颗须发花白的首级却被曲端愤怒的扔下了黄河。
这位后世为西夏考古事业付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西夏梁王,就这般身首异处,葬身黄河,而他在贺兰山下修筑好的陵墓,此时空空荡荡,不可能再有只言片语,通过那里使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
没办法,便是眼下,嵬名安惠这个名字也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在确定此人身份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须知,兴庆府在前,此战也已经成定局,那与明日即将到手的大功相比,一个什么鬼的梁王真的是毫无价值。
白牛纛陷落带来的崩溃在继续,继而席卷了整个河畔战场,而重新接手了指挥权的岳飞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全军鸣锣收队。
骑兵们接到讯号,也从血腥而无谓的追杀中清醒了过来,包括曲端与张景在内,所有出击的部队各自回到队列中,然后全军整队,继续行军。
不管如何,西夏人野外阻拦迟滞的尝试都彻底失败了,宋军击退了西夏人,这一日他们一直行军到日落,来到距离兴庆府二十来里正南方河畔方才停止。
此时,虽然已经天色近晚,但他们依然可以看到位于兴庆府城池与黄河之间的西夏王宫,或者说是西夏王宫的黑影,那片建筑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