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回头相顾,言语清晰:“暂且收起来……待明日滹沱河浮桥在手,将今日金军伤员好生打理干净,外加这些牌子一起送入真定城内便是!尸首也可以送进去,计略战功之后,便送到城下,让他们自己安葬。”
众将难得再度凛然起来。
而赵官家眼见着无事,到底是摘下头盔,仰天一叹,然后抱着头盔步行往太平河对岸的获鹿归去了。
天色彻底黑掉之前,又一捷报直接送到了获鹿城中,原来,韩世忠下属成闵部与董先部、邵云部奉命向滹沱河进发,居然在途中迎面撞上了滹沱河浮桥大营守将蒲速越……后者当场被斩,继而宋军追压溃军,轻松夺下浮桥,并遣游骑渡河侦查,临真定城而窥。
而算上蒲速越的话,这一日,宋军已经斩杀万户大将八人,占了此战金军十六个万户的整整一半。
对此,此时早已到石邑的兀术当然不知情,不过,其人等到天色黑透,却只收拢了零零散散不足两万众,便是万户大将,也只等来了完颜斡论、纥石烈太宇、耶律马五、乌林答泰欲、蒲查胡盏区区五人!
到了这个时候,这位大金魏王哪里还不明白,这一战之惨烈远超想象,宋军临阵斩杀收降,绝对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而之前以营寨接应败兵、阻碍追兵的预想,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笑话!
怕是正因为那个奇怪的营寨,才造成了这般惨烈伤亡。但是这话细细思索还是不对,因为若是没有一下子全线崩殂,岂不是营寨便要立下大功。
当然,不管如何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因为即便如此,兀术估计也会有四五万人逃脱,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放弃这些溃兵了……甚至,兀术都不敢与这些大将抱头痛哭一场,生怕会影响士气。
然而,刚刚与这些将军用了些热饭,说明了明日一早各自向东,收拢部队、分散渡河的计划,尚未说的妥帖,便陡然闻得营外喧哗轰然起来,居然是宋军不顾天黑,直接顺着营寨追杀过来了。
当此之势,营中好不容易汇集的小两万兵马,瞬间炸裂,直接如无头苍蝇一般向南、向北、向东逃窜……唯一没去的,就是宋军到来的西面。
兀术与诸将无法,也只能各自出营,按照原计划连夜分路而去,准备乘夜收拾部队,向东逃窜。
而出得营来,兀术骑马走了一阵,听得身后没有了追兵动静,仰头剥开面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雨水已经稍歇,此时更是晚风拂面,吹动人心。而其人回望身后尚有点点星火的自家大营,又见身后尚聚拢着不知道到底多少溃兵,一时欲哭居然不敢有泪。
停了半晌,完颜兀术方才仰起头来,朝着夜空奋力一声长啸。
一啸未止,便拉下面罩,纵马飞驰起来。
同一时间,赵玖直接在获鹿城中早早安眠……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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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洪侍郎,战事如何?”
“地崩山摧,全局溃散,我此行便是奉魏王之名,让你不要再引六太子援军过来,然后让六太子收拢部队,小心守城,再让蒲速越整肃浮桥秩序……”说着,洪涯将手中金牌高高举起。“然后,我本人还要去滹沱河北岸下游接应溃兵。”
夹谷吾里补在后面微微一愣不提,高庆裔直接面色惨白,在原地怔了一怔,方才再问:“全然无救了吗?”
“全然无救。”洪涯不耐烦道。“宋军横扫战场,我军无一处能维持建制,便是四太子,也只能先去石邑那里,准备在战局外搜罗整备溃兵了……高通事速速掉头,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高庆裔愈发惊惶,但终究是在对方催促之下调转头来,顺流而下。
一行人愈发壮大,又行了片刻,身后喊杀声渐渐偏远,反倒是渐渐闻得前方河水湍流不停,水声盛大在前,众人情知滹沱河将至,便不由加速向前,又行几步,见到滹沱河就在眼前,且这一侧蒲速越营地齐整,旗帜分明,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来。
接下来不出所料,年轻的蒲速越跃马率众出迎,匆匆询问战事:
“高通事如何这般快回来?洪侍郎,前方战事……讹鲁补将军为何在此?吾里补将军也在?”
“不瞒将军。”洪涯早就破罐子破摔了,此时毫无负担,直接上前相告。“前方大败,宋军横扫,杀伤甚重,而我军无一处能立足……魏王去了石邑,准备在战场外围收拢部队,所以有金牌与我,让我传令与你,务必控制好浮桥,尽量收拢溃兵,必要时该做处置便做处置。”
蒲速越怔了一怔,目光从对方手中金牌上转过,又看了讹鲁补与夹谷吾里补一眼,这才茫茫然点了下头。
但很快,他又扫了面色发白的高庆裔一眼,并再度朝洪涯发问:“既如此……敢问洪侍郎,可有杓合将军讯息?”
洪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倒是高庆裔,直接在马上掩面了。
“不好说。”讹鲁补忽然接话。“宋军胜手是从东面过来,我与耶律马五将军、完颜斡论将军都在东线,先行溃散,反而得以逃入营中,吾里补将军应该是之前正好在营中轮换部众,但除此之外,西线和中军那里,兵马过于密集,溃散的也晚,人都堵在营门前的吊桥处,踩踏死伤甚重……贤侄,我直言好了,杓合那个位置本就危险,而且这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这么下去,等到天黑,便是杓合能侥幸活下来,他的那个渤海万户怕是也要死伤累累。”
听到这里,众人几乎一起抬头看了下天色,脸色全都更加难看起来。
半晌,蒲速越方才颔首:“如此,我送诸位渡河,六太子必定还在真定城翘首以盼,等诸位消息。”
众人一时喟然,但无人反驳,反而愈发加速随行,穿过蒲速越那只有两三千人的营寨,然后从营寨后方登上滹沱河上的浮桥。
滹沱河是大河,又是汛期,又是河口,浮桥建造委实不易,此处不过只有四处,可以想见,等到后方溃军过来,到底能过多少。
唯独几人既已偷生,却也懒得计较那些东西了。
实际上,一行人分别登桥,各自渡河后,终于彻底释然,居然有瘫软在原地之态,倒是蒲速越毫不犹豫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