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不一样的。”
赵鼎赶紧起身,接过了此话。“统制官与州郡官员,也是官家任命的,他们固然听我们这些宰执、元帅的言语,却更要知晓官家之决意,明白官家之赏罚……而臣等赏罚用事,也不过是用官家的方略与权威。”
“所以,还是朕的功勋最大了?”赵玖努力来笑。
“正是。”赵鼎勉力来对。
“原来如此。”赵玖点了点头,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朕还是不懂……朕明明只是在龙纛下坐着,指了指方向,尧山也是,获鹿也是……若说没有表率引导之功勋那是胡扯,可千军横扫,万众拼死,一战而殁数万甲士,数十万国士倾覆如山崩,怎么也不可能是朕一人坐在那里便成的功勋吧?”
“好让官家知道,官家是皇帝,是天子,享有四海。”虽然不知道这位官家又要做什么,但张浚也不得不起身了。“而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也……有些事情,官家坐在那里,就足够了。”
“似乎有些道理。”赵玖点点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却又再度摇头,然后指向了身后的玄元殿。“可若这般说,后面这位怎么讲?”
几位相公,连着两位元帅,一起怔了一怔,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也只是坐在那里……”赵玖继续侧身指着后面言道。“而且坐的比朕更高,更近天地,那岂不是说,咱们这十年之功,都要归在他身上吗?而且仔细想想,咱们前日不也还专门大礼参拜,谢过他吗?”
众人茫茫然抬起头来,方才意识到官家到底在讲什么。
后面是玄元殿,玄元殿中坐的是李耳。当然,李耳只是一个名字,是道祖的一个化身,道祖本就是道!是天地万物根本大道的体现!
官家享有四海,但四海都道祖赐下的。
官家是天子,但道祖本身就包含了天。
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而从这个道理来说,赵官家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但是,所以说但是……谁又都知道,那只是一个擦了金粉的木雕啊!
“官家。”
就在几位相公被弄得有些失神之际,又一人战战兢兢起身,却是静塞郡王杨沂中,后者恳切俯首。“官家是皇帝,道祖是神仙,两不相碍,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神仙!皇帝!宰执!元帅!”赵玖大叹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回顾另一个郡王刘晏。“平甫,替朕将坐在殿中的那位请出来……”
杨沂中抬起头来,面色惨白;而吕好问、赵鼎以及座中如林景默这般心思敏捷的七八名文臣,则一起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了赵官家,状若所思;倒是刘晏,只如其他人一般有些茫然,却没有多少计较,既得圣旨,便即刻示意。
班直们虽然不晓得官家耍什么酒疯,但一个木雕,又如何会犹疑?道祖真怪罪,也不能隔着官家怪罪到他们头上吧?
于是乎,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明显刚刚擦了金粉不久,而且昨日才受了香火的木雕便被抬了出来,就放在赵官家身后的空荡祭台上。
赵玖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醉醺醺站起来,然后向一名班直下令:“替朕去柴房取一个斧头来。”
已经微醺的众人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几乎齐齐瞠目结舌,继而慌乱起来。
但反应最大的还是静塞郡王。
“官家!”
杨沂中不顾一切,直接出列来到赵官家与那尊木雕之间的台阶上,然后侧身下跪,叩首以对。“事到如今,官家何必计较?”
“正甫啊,朕没有计较,朕只是想当着诸卿的面做个原学实验罢了。”赵玖当即再笑。“不做这个实验,朕心里不爽利……你想想,明明是咱们、是天下人辛苦了十年,怎么按照几位相公的道理,到头来都只是他一个木雕的功劳呢?这不公平!”
回过神来,有人试图附和却又立即闭口,有人早已经面色铁青,而也有人满脸潮红起来,更有人只带有一种靴子落地的释然来看。
但还是杨沂中,最为紧张。
片刻之后,当班直将劈柴斧头送到,杨沂中抢先一步接过来,再度下拜,并诚恳以对:
“官家!若官家非要如此,臣愿代劳!”
“臣也愿代劳。”韩世忠虽然不太明白,却也立即跟上。
“都不用……正甫。”赵玖摇头以对,并伸出手来。“朕宁今日遭天谴,也要亲自动手……而且,你真忍心看朕一直这般躲闪下去吗?给我吧……给我!”
杨沂中犹豫一时,但终于还是栖栖遑遑将斧头交了出去,却又几乎落泪,也就是此时,张浚也忽然惊惶起来,继而引得旁边‘代劳不成’的韩世忠诧异来看——官家发酒疯劈个神仙木雕而已,难道还能真遭天谴不成?
若说这个,他泼韩五早三十年便该在延安府遭谴了的。
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啊?
然而,由不得许多人乱想,赵玖已经接过斧头,复又咬了咬牙,终于是借着酒劲走上前去,一直到了雕像正面,才稍作感慨:
“老头……有灵也罢,无灵也罢……我今日终究算是功成事遂再来见你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反正朕都要下手的。”
感慨既过,赵玖一脚踏上对方的膝盖,挥起斧头,半身蹬起,直接便对着这位道祖木雕的脑门奋力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