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学鄙夷地道:“徽钦二帝,人中之耻,谁赞成谁反对?”
“呵,靖康之耻,整个国家脊梁骨都打得稀碎,亲眷被抢被杀被辱,要我早一根绳子吊死了,他们还能在五国城苟活那许多年呢。”赵玖冷笑着道。
“他倒是想过自杀,这不是到了儿不敢嘛。”另一位女同学凉飕飕地接过话来:“他是优秀的书法家和画家,做皇帝,只能说可怜了大宋天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赵家父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杨沂中满耳朵的大逆不道虎狼之词,只能干站着想,辱骂二圣如此妙语连珠,不愧是官家的乡人。这群年轻学子丝毫不顾及天家颜面,一句比一句诛心。正在慨叹时,只听众人又骂到了什么“宋高宗”。
“完颜构吗,这人更不是东西。”赵玖顺口道,殊不知完颜这个姓氏险些把杨沂中给吓跌了。
“不然呢?就是条狗当皇帝,也比他有用。”
“至少狗不会十二道金牌把岳飞骗回来杀。”
“狗也不会写‘臣构言’给金人。”
杨沂中一开始还尽力安慰自己,那什么“高宗完颜构”可能是金人立的伪帝,就如济南刘家父子一般,可是当一位学生嘴里骂出“赵佶父子三人一个比一个垃圾,赵构尤其垃圾”时,他再也不能虚饰半分了,只觉得天地虚幻,万事荒谬!
官家爱重岳飞,宛如爱惜自己手足,如何会杀他?官家白马绍兴宁死不和,如何会向金人称臣?官家荡平北方打得金人一败涂地,如何会使江北尽丧,偏安一隅?
还是说,如果官家不来,如果还是那个逃亡途中还不忘寻觅浣衣娘的官家,还是那个醉生梦死只想着安稳到扬州的官家,大宋就会如这群学子所言,被打碎脊梁,一蹶不振,良将无用武之地,忠臣被天日昭昭,就此慢慢走向灭亡?
他一个激灵,突然想透了。人种,语言,文字皆相似,历史一脉相承,而且他们都自认身出华夏中国……
“居然是这般吗……”杨沂中喃喃念叨着,险些落下泪来。天不弃我大宋,他们有了官家,何其有幸!
杨沂中默念着那几个字,宋,元,明,清,民国,共和国,他靠着一些展品信息中展示的只言片语,纪念碑下的那一场小学生历史课,还有玉渊潭,莲花池,甚至还有一条“金中都路”的地名,生生拼出了一个解答。
原来如此。这就是官家生活的地方,这里是千年以后。
难怪我会到这里来。他如释重负。虽然世殊时异,但千年以后的燕京,依旧是华夏天下,而且,还如此壮丽,如此繁华。原来官家来自这么一个国度,这么一个世界,难怪,难怪。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夜好梦,神清气爽。“正甫昨晚睡得可好?”赵玖昨夜明显是喝多了,眼下还有点恹恹的,看见他精神饱满地进来,略有些惊讶。
“好叫官家知道,昨夜做了个美梦。”杨沂中拱了拱手。
“梦到什么?”赵玖顺口问。
“臣梦见与官家同游燕京。”他顿了顿,才状似随意地补充道:“北京城繁华壮丽,人民富足安康,宛如仙界一般。”
赵玖愣在了那里。片刻后才笑道:“是吗?朕也做了个梦。”
“官家梦见什么?”赵玖看着他不说话,一君一臣相视良久,慢慢地都笑了起来。
满江红
夜游京华,稍得全君臣缘法。望城头红旗招展,碧空如画。十年磨剑试霜刃,千载沧桑思华夏。小童儿碑前听旧事,捧素花。
此间事,黄龙了;那边厢,风波罢。数帝王将相,孰为罪大。黎民北上血满襟,江河东去泪无涯。后来人书中共一梦,记闲话。
注1:均为本位面金中都宫殿名称。绍宋位面完成迁都的是四太子,年份较早本位面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燕京建立中都是在1151年,金熙宗完颜亶建立万宁宫是在1140年。绍宋位面破太原是在建炎九年(1135)腊月二十九,打进燕京是在次年。但四太子迁都燕京时金中都宫室应该也营造好了,借来用用。要修紫禁城要花的时间就不是年了。
注2:金中都遗址在今丰台区,距离莲花池与玉渊潭不远。金代已有莲花河,玉渊潭亦是金代著名景点。
注3: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时间按季节不定,但故宫开门最早是在八点半,国博九点,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空缺。本想写国博,有完整的宋史展,然而宋徽宗作品除《芙蓉锦鸡图》藏于故宫,其余代表作或在台北故宫,或在国外,故设定为游故宫。,!
识的五颗金星让他心神一震,而海潮般的哼唱声从身后涌来,拥着红旗,迎着东方的霞光,缓缓向天际升去。
杨沂中身前的几个幼童把手举过了头顶,更多人则只是站直身体,目光紧随着逐渐升高的红旗。当晨风在旗杆顶将这面旗帜完全展开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也刺透东方的层云,洒在了朱红色的城楼之上。
杨沂中望着那面绣着五颗金星的旗帜,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仪式的意义。他也明白了为何天不亮就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广场上,他们就是在等待这面红旗随着旭日一同升起!而那奏响的乐声,上至耄耋老人,下到总角孩童,都能跟着唱起,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这果然是一个不寻常的国度。
日头已经渐渐高了。天光大亮,文博实践的学生队伍转出广场,过了一条道路,说要趁着博物馆还没开门去吃点早饭(注3)。
杨沂中着实不明白这路上怎么就变出这么多长轮子的盒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黑有的白,明明没有牛马拉,却跑得比战马快多了。而这路也着实宽阔平整,东京城的道路与之一比,就像乡下赶集的草街。
过了这路后,赵玖和几个同学说要去吃“开封菜”,杨沂中反复看了几遍那红艳艳的店招,怎么看都是“基德肯”三字,店里食客在吃些炸鸡、肉饼、肉卷之类的东西,也有豆浆、油条等稀松平常的早食,与东京菜色毫无相似之处。
反正这里他弄不懂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也不多这一样。杨沂中放弃了深究,随即又看见了一样特异。赵玖他们点餐,既不去柜台,也不唤小二来,只是在一块大方屏幕上戳了几下,找了桌子坐好后,便有人叫号取餐了。杨沂中站在一边吸吸鼻子,居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赵玖要了一盒炸鸡,配着什么薯条吃得欢,狼吞虎咽一番后,又美美地灌了几口那棕黑冒泡,唤作“可乐”的饮料,叹道:“还是吮指原味鸡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