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灯火缭绕,金兽香炉上紫烟飘渺。
指尖在紫檀案面上轻叩,每一下都像按在人的心上,时间缓缓流逝,更为他增添了一丝焦灼不安。
晏道成沉着脸,双眉横亘成巍峨的峰。
“你说的,是真的?”他终于开口,微眯起眼,审视着对面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
谢九桢收回手指,那鼓噪的声音终于消失,沉默良久,他才冷声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晏道成蹭地一下站起身,然后不停地在他面前踱步,拳头在掌心上不断敲击着,似乎在用这些小动作消解心头的震惊。
他甚至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好。
谢九桢刚刚对他说的事情,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那是能动荡整个大胤的火药,稍有不慎就会炸得个粉身碎骨,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女儿居然会牵扯上这样的隐秘。
晏道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看向那个端坐在地面不改色的人。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应该早就派人来杀映儿了,以她的能力,映儿不可能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谢九桢整了整袖口,轻道:“卧佛寺客舍外,她只是无意识听到了那件事,姚妙莲至今还不知道那日隔墙有耳,她派人毁你女儿名声,也是因为别的事。”
“只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晏道成,“今日不知道,不代表明日不知道,一旦她发现那天你女儿其实是临时决定下山,一定会有所怀疑。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到时候,你有能力保护好她吗?”
晏道成脸色一变,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肯定的答案。
他静下心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谢九桢,说道:“所以,映儿其实是偷听到了两件事,第一个,是关于陛下的,第二个,才是太后因为两人容貌相像而不喜,要派人毁了我女儿的清白。可是没想到被你救下了,我女儿又因为伤了头记忆全失,忘了那日发生的所有事。”
晏道成背着手,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睁大几分:“那天你也在?你为什么去卧佛寺?”
他心中怀疑,觉得这其中发生的事也太
过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谢九桢也在当场,他又如何知道他女儿在外偷听,事后又刚好是他救了映儿……是不是真的“救”,或许还要另说,晏道成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了。
却没想到,谢九桢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他所有的疑虑都打消。
“卧佛寺,有我父亲的往生牌位,你觉得我是去做什么了?”他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色彩,像无底深渊,晏道成一下怔住,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他才喃喃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河郡王萧彦清,死后白骨无人收,乱臣贼子,全族被诛,自然也没人立碑祭奠,而卧佛寺里,一个没有刻着名字的往生牌,则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寄托念想的归处。
那是他偷偷请人立的牌。
谢九桢似是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有一股浸透脊背的冷意,晏道成从来不敢小觑眼前的人,可每一次接触,都更让他为之胆寒。之前不明他的意图,他只觉得这人贪恋权势,是个玩弄权术的小人,后来说清身份,得知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才知这个人究竟有多深不可测,可以一直隐忍蛰伏,不曾显露出半分真面目。
他洞悉一切的能力,或许在他面前,他早就毫无遮掩。
晏道成忽然有些无地自容,偷偷立牌的举动在他看来,或许更像只让自己好过的伪善,但他除此之外,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弥补的方式了。
也许他说得对,这么些年来,晏道成学会的,从来都只有逃避。
他萎靡地垂下头,不再同他对视。
“所以,你一开始,就怕我女儿会泄露这个秘密,才会一直留意她,对吗?”晏道成看着地面,眼神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并不是因为映儿肖似太后惹来杀身之祸,而是怕她找回记忆,被太后知道然后灭口,是吧,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为了保护映儿。”
谢九桢没有开口,挪回视线,看着身前干净的案面。
晏道成紧闭着唇,面容有些纠结,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忽而看过来,开口道:“其实当初我——”
“我只关心今后。”谢九桢打断他的
话,眉目中露出几分不快来。
晏道成的话急急收住。
“晏映在我身边,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如果没有别的顾虑,后日我就会安排你们离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九桢语气强硬,几乎不容人拒绝。
他已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因为那层关系在,他就算不管他们,都是合情合理,倘若还挑三拣四,晏道成也太不是人了。
“我没资格苛责你做什么,”晏道成攥着拳头,肩膀微微抖动,他活了这么多年,骄矜,脸面,傲气,在这个人面前好似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也便放下,他弯下身,行了一礼,“但还是求你,可以好好待我的女儿。”
他用了“求”这个字,姿态也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