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立一跪坐地僵持着。
岑殊锐利目光如剔骨的尖刀,剐在面前人新生的肌肤上。
小豹崽修为确实不到金丹期,约莫只有筑基三四层的样子。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化出的人形看起来比薛羽消散时要稍小一些,不及弱冠的模样。
甚至因为就连这点境界都是吃岑殊的血揠苗助长来的,因此化形得比之前还要糟糕,不仅毛发、眼瞳与人类有异,就连兽耳、尾巴也没来得及消掉;不仅能教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兽修,还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只化形的雪豹。
他似乎被岑殊的沉默弄得十分不安,头顶的耳朵软软趴了下来,身体肉眼可察地颤抖着,好似第一天被岑殊托在掌上时那副惊惧的模样。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尾巴,带着试探地又叫了几声:“主人……主人?”
“……你,”岑殊垂在袖摆里的拳头紧紧捏了一下,“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雪、雪稚羽。”对方小声回答。
他好像还没太学会如何说话,字与字之间总是模糊粘连在一起,即使依旧是以前那副清朗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却有种特别的软糯味道。
也许是岑殊的表情变化得太过明显,雪稚羽又如惊弓之鸟般怯怯道:“不、不对吗?”
他说:“是爹同我说,我叫稚羽。”
岑殊闭了闭眼睛:“……对。”
雪稚羽抱着尾巴梢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可主人看起来,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那目光陌生又坦荡,刺得岑殊心口隐隐作痛起来。
他答不上话,只解开外袍抛去对方身上,问:“会穿吗?”
雪稚羽又变回那副瑟缩的模样,不确定道:“会、会吧……”
说着,他伸开双手,有些笨拙地去抖岑殊的外袍,也不看什么前后反正,乱七八糟地往身上一裹就抬起头,小心翼翼向岑殊望了过去。
这副宠物讨夸奖的模样还没维持住,雪稚羽忽又微侧脖颈,耸了耸鼻尖在肩头的衣袍上嗅了一下。
岑殊有一瞬的晃神,旧人的音容笑貌蓦然闯进他的脑海。
曾几何时,少年人嗅着他的衣袍,嘴里嘟囔着说“师父好香”。
岑殊猛然俯身,握住雪稚羽的肩膀。
即使隔着层霜袍,他掌心的温度依旧灼得人肩头滚烫。
雪稚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惊惶地唤道:“主人!……”
岑殊如梦初醒般丢开了他,恍惚着后退了半步。
半晌,才低低问道:“能走吗?”
雪稚羽“唔”了一声,四肢并用地撑起身子,似乎还没习惯后腿比前腿长那么多,挣扎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岑殊看着自己的衣袍在那具熟悉的身体上起褶磨蹭,突然上前抄着那人腿弯把对方抱了起来。
雪稚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将手臂蜷缩在身前,仰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岑殊绷紧的下颚。
后者并没有低头看他,大步流星地朝床榻走去,将怀里人放坐在床边时,余光中看见翻手星河上正中落的那颗黑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挥碎了棋子,又重新凝出了一颗。
黑子悠悠下落,“啪嗒”一声停在天元星位,与之前那颗落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围棋中常规为黑子先行;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点,正中间的一点,称为“天元”。
卦象如此显示,便与那天岑殊答雪麒那个“眼前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演算所寻找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岑殊猝然转头,扳起雪稚羽的下巴狠声道:“你到底是谁?”
后者被他吓了这么多次,此时被这样质问,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说、你如果觉得不对,可以再呜……再给我取一个名字,”雪稚羽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岑殊的手背上,委屈地说,“反正我爹一向是听你的……”
岑殊依旧紧紧捏着他,眼底染上一层薄红:“你在骗我。”
雪稚羽大声抽泣了一下,呆呆盯着他,完全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