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别怕,当初北地守城的时候,死人堆得像山一样,我们是咬着牙,一日一日撑过来的。所以我听这贱婢那样轻描淡写地,把一场战役归为男人宠不宠爱,就知道与她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辈子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哪里知道雄鹰的志向,至死都以为那个男人爱着她,也算死得其所。”
居上听了这番话,愈发地敬佩皇后,挺着腰颤声说:“阿娘,儿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阿娘。阿娘是儿的楷模,儿会永远将阿娘的话记在心上,一时都不忘。”
皇后失笑,“我不指望陛下,是因为看透了他,你对大郎,大可不必这样悲观,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的秉性,绝对是个有担当的好儿郎。”
居上说是,“在行辕这么长时间,我都瞧出来了,郎君是可堪依托的男子。”
皇后颔首,一面伸手来牵她,“走,去东宫看看。”
这朔风凛冽的夜晚,虽然宫城偌大,两地相距很远,却一点不觉得乏累。只是心里焦急,总觉得这路走也走不完似的。
好不容易进了玄德门,往南望过去,熊熊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幕,东宫刚经历过血战,空气中隐约夹带着血腥气,幽幽地直望鼻子里钻。
再往前,才发现那些南衙禁军只攻破了重明门,就被潜伏在嘉德殿的八百精锐狙击在了嘉德门前的广场上。
有死伤,血流成河,这些都是寻常,亲自领兵的凌冽被生擒了,生生压着跪在积雪上,嘴里正在苦声哀求着:“阿兄,看在往日的兄弟之情上,原谅我的一时鲁莽吧!”
为求脱罪,自然要把罪责推给别人,他仓惶道:“都是我门上的宾客,是他们怂恿我,我一时糊涂才闯下这弥天大祸……”
一旁支着长刀而立的凌洄,脸色阴沉得阎罗一样,对他的软骨头很是鄙夷。
凌溯蹙眉看着他,半晌叹道:“三郎,以往你闯祸,大家尚可以包涵,但这次,你未免太猖狂了,若是这次让你成了事,你会留我一命吗?”
会吗?自然是不会的。
凌冽知道答案,因此愈发恐慌,正央告无门的时候,忽然见皇后出现了,先是一愣,复嚎哭起来,“阿娘,儿错了,请娘替儿求情,求阿兄饶了儿这次吧,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皇后丝毫不为所动,漠然告诉他:“你母亲已经被我杀了,你还要向我求饶吗?”
凌冽怔住了,似乎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待回过神来,他血红着眼蹦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喊:“元氏,我杀了你……”
结果话音刚落,便见凌洄横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只是轻轻一抹,前一刻还怒发冲冠的人,这刻忽然定住了身形,然后眼中的光逐渐熄灭,轰然倒下了。
鲜红的血,顺着砖缝向前蔓延流淌,凌溯调开了视线,回身向居上伸出手,“吓坏了吧?”
居上偎到他身边,手里的剑半点没派上用场,但依旧紧握不放。
他这样问,她摇了摇头。人总是利己的,虽然凌冽母子下场凄惨,但没有了他们,凌溯才能高枕无忧,因此场面虽然血腥,她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甚至隐约感到畅快,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家事了,遂命人打扫战场,凌溯兄弟并皇后和居上一同前往两仪殿,面见圣上。
圣上心里,总是隐约期盼着能留凌冽性命,见他们进来,强撑着病体走出了内寝,一脸期待地望着堂上众人。
凌溯率先跪了下来,“阿耶受惊了,内乱已平,请阿耶放心。”
但圣上要听的不是这个,只是碍于大义,不得不颔首,顿了顿又追问:“三郎呢?你们是如何发落他的?”
堂上无人回答,还是凌洄,跪地拱起了手,坦然道:“三郎已经死在儿刀下了。他发起政变,欲图颠覆朝纲在前,辱骂皇后,意欲行刺在后。儿当机立断,不让他有可乘之机,一刀结果了他。阿耶不必难过,您有我们三兄弟,将来说不定还会给我们添几个小阿弟,就不要在乎那乱臣贼子了。”
这番话令圣上气结,凌洄荒唐,他向来知道,不论说什么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但三郎被杀了,还是令他感到了灭顶的悲哀。
这头疾,好像变得更严重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张张脸,忽然产生了陌生感,一时竟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了。只是觉得胸口堵着,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倒退几步坐进圈椅里,思维混乱,头痛欲裂,好半晌才渐渐恢复了些神识,喃喃自语着:“这内乱,是朕酿成的,三郎也是被朕害死的……”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凌溯见状,膝行上前抱住了父亲,心里忽地觉得愧疚,“是儿不好,儿让阿耶伤心了。”
圣上泪湿了衣襟,良久方平静下来,拍了拍凌溯的背道:“这事不怪你……我们父子五人,打下这万世基业,伤痕累累流尽了鲜血,从来不曾流过泪。如今江山在握,反倒父子生嫌,兄弟反目起来,一切都是我这当父亲的糊涂,不曾引领好你们。三郎走到今日,是朕一再纵容所致,罪魁祸首是朕,不与你相干。”言罢长舒了口气,“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安排好三郎后事吧。”
凌溯道是,起身退到了一旁。
皇后看着圣上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又追加了个消息,“裴氏也被我杀了。”